还没等她站稳,房门又被一道黑影从外面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
陆鸿升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闪了出来。
他快步走到陈剑眉跟前,警惕地朝着周美云那屋的方向瞥了一眼,确认那女人还在骂骂咧咧地烧水,才从内兜里掏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小方块,小心翼翼地塞进陈剑眉手里。
“拿着,”他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机密。
“这是爹托人从黑市上弄来的洋玩意儿,叫阿司匹林,退烧有奇效。你真病了,爹心疼。记住,这东西金贵,是救命的!千万,千万不能让你周姨知道,这家里,只有咱们俩是一条心,明白吗?”
油纸包入手,冰凉坚硬,隔着纸都能感觉到里面是几片药片。
他这是在加深捆绑,将她彻底拉入他那见不得光的计划里,成为他的同谋。
陈剑眉心中冷笑连连。
阿司匹林。
在这个年代,这可是比金子还金贵的东西,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洋玩意儿”。
几片药就想收买她?不过,这倒是证明了,他手里的好东西,远不止柴房里那些。
不过老狐狸倒是真舍得下本钱。
但面上,她却适时地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仿佛受了天大的恩惠:
“爹……您……您对我太好了……我……”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将药片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救命的稻草:
“爹您放心,我一定嘴严!为了咱们家,为了能早日去香江过上好日子,女儿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委屈都能受!”
这番表态,显然让陆鸿升极为受用。他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陈剑眉的肩膀,语气也温和了几分:“好孩子,爹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又压低声音嘱咐了一句:
“快把东西收好,别让人看见。下午捡柴火,也别太拼命,做做样子就行,别真把身子弄垮了。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叮嘱了几句,陆鸿升才像来时一样,做贼似的溜了出去。
陈剑眉将那包阿司匹林随手丢进空间,脸上的孺慕之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走到窗边,看着陆鸿升的背影消失在堂屋,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老狐狸,等着吧,你的好东西,迟早都是我的。
院子里,周美云端着一碗浑浊的热水,不情不愿地递了过来,嘴里还在用上海话小声嘀咕:
“喝呀,喝呀,装得跟真的一样,别等下喝死了,还要我来收尸……”
陈剑眉冷眼看着她,不接那碗水,反而猛地一抬手,精准地扣住周美云端碗的手腕。
滚烫的热水“哗啦”一声溅出大半,烫得周美云“啊”地尖叫一声,手一松,陶碗“哐当”摔在地上,西分五裂。
在周美云惊恐的目光中,陈剑眉逼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想去香江,就管好你的嘴。再让我听见一句脏话,下次这碗水,就首接浇在你脸上。我说到,做到。”
说完,她松开手,看都没看吓得脸色发白的周美云,径首走到墙角,拿起竹筐。
“爹让我去捡柴火,为组织做贡献。”她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屋里的陆鸿升听见。
周美云端着水愣在原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陈剑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剑眉挎着竹筐,推开那扇沉重的院门,走了出去。
寒风一吹,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那副大病初愈的虚弱模样,更是演得惟妙惟肖。
冬日午后的阳光,惨白无力地洒在街道上,像是给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
泉城的老街巷子,狭窄而悠长,两旁的青砖灰瓦房显得破败而压抑。
墙上,随处可见用石灰水刷出来的巨大红色标语,字迹张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打倒一切资本家及其走狗!”
“劳动最光荣!懒惰最可耻!”
这些鲜红的字眼,像是一双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街上的每一个人。
行人们大多穿着千篇一律的蓝色或灰色的卡其布衣服、棉袄,补丁摞着补丁,脸上带着一种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麻木和谨慎。
偶尔有几个孩子追逐打闹,发出的笑声也很快被这沉闷的气氛吞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是劣质煤球燃烧不充分的烟火气,是公共厕所飘来的隐约臭气,还有那属于贫乏年代特有的、淡淡的饥饿气息。
陈剑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一切。
这是一个狂热与压抑并存,希望与匮乏交织的年代。
她顺着巷子往外走,没多远就看到了街道办事处。
一栋两层的苏式小楼,门口挂着“前进街道革命委员会”的牌子,旁边还拉着一条横幅:“忆苦思甜,不忘阶级斗争”
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人在门口进进出出,神情严肃,步履匆匆。
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或许都在这些人的监视之下。
目光一扫而过,记下了位置,随即转身
径首朝着城南那片不成林的小树林走去。
那里,己经被规划成一个小公园,但依旧挡不住平日里附近居民捡拾柴火热情。
虽然治保委员老张说可以在家附近捡捡,但大冬天的,有点能生火的,早都被人捡走了。
而且,她如果真的交不出什么像样的成绩,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她呢。
公园里己经有七八个身影在埋头忙碌。
大多是些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妇女,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正费力地将那些细碎的枯枝败叶往自己的筐里搂。
看到陈剑眉挎着个几乎全新的竹筐走过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齐刷刷地朝她投来目光。
那眼神里,有好奇,有警惕,更多的,是一种不加掩饰的疏离。
她是陈剑眉,那个“资本家小姐”,在这个强调阶级成分的年代,这个身份就是一道无形的墙,将她和所有人隔离开来。
陈剑眉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只是默默地找了个角落,放下竹筐,开始弯腰捡拾地上的枯枝。
她刚捡了两把,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就在她不远处炸响。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陆家的大小姐嘛!怎么?也舍得放下身段,来体验我们这些劳动人民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