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红马驮着两人在荒原上奔出二十余里，首到日头彻底沉入地平线，将最后一点余烬般的橘红也吞噬殆尽。深沉的暮色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淹没了起伏的丘壑和稀疏的枯草。寒气从的岩石缝隙和冰冷的地底丝丝缕缕渗出，比白天的风更刺骨。
姜燃勒住马缰，枣红马喷着粗重的白气停下脚步。他选了一处背风的巨大岩石凹陷处作为临时落脚点。这里三面环石，能挡住大部分凛冽的夜风，地面也相对干燥。他翻身下马，又将马背上几乎冻僵的萧璃抱了下来。小公主的双脚刚一沾地，就软软地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小脸在暮色中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毫无血色，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冷…”她牙关打着颤，发出细微的、如同幼猫呜咽般的声音。一路的颠簸和寒风耗尽了她大病初愈后仅存的一点力气。
姜燃迅速解开马背上驮着的破皮囊（里面是胡商那袋金沙和仓库里取出的几瓶水、奶粉），又扯下马鞍旁卷着的、一块原本用来垫马鞍的破旧毛毡。他顾不得自己也冻得够呛，将毛毡紧紧裹在萧璃身上，又把她往岩石凹陷最背风的角落推了推。
“待着别动。”他低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然后转身，在附近快速搜集了一些枯草和相对干燥的灌木枝条，堆在凹陷中央。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红色的塑料打火机。
嚓！
橘黄色的火苗在寒风中顽强跳跃，点燃了枯草。火焰迅速蔓延，吞噬着干燥的枝条，发出噼啪的爆响。一股微弱却无比珍贵的热量伴随着橘红色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小片黑暗和刺骨的寒意。
火光跳跃，映照着萧璃苍白的小脸。她裹着破毛毡，蜷缩在火堆旁，汲取着那点微薄的热量，身体渐渐不再抖得那么厉害。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倒映着跳动的火焰，深处似乎也燃起了一点点微弱的生气。她默默地看着姜燃忙碌。
姜燃将马拴在岩石旁避风处，又用皮囊里的水（省着用）和奶粉冲了小半碗温热的奶液递给萧璃。萧璃默默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入冰冷的肠胃，带来一丝暖意。火光下，她过于尖瘦的小脸显得异常安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篝火的噼啪声和夜风的呜咽。
姜燃坐在火堆对面，撕扯着最后一点从胡商那里换来的、硬得硌牙的馕饼，就着冷水艰难地吞咽。他的目光落在萧璃身上，看着她安静喝奶的样子，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并未放松。流放营的追兵、荒原的凶险、未知的前路，还有这个绑定在自己命运上的、身份成谜的小女孩…太多的不确定压在心头。
“璃儿，”他咽下最后一口干硬的馕饼，声音在火光中显得有些低沉，“你…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吗？家里…还有别人吗？”他问得尽量委婉，但这个问题至关重要。他需要知道她的背景，知道可能面临的危险。
萧璃捧着破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碗沿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倒映着火光的眼睛。火光在她眼中跳跃，却似乎照不进那深潭般的眼底。沉默持续了数息，就在姜燃以为她不会回答时，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地方的声音，轻轻响起：
“家…没有了。”声音干涩，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她微微抬起头，目光越过跳跃的火焰，投向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在凝视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很大…很大的房子…红色的墙…金色的瓦…有很多人…穿着漂亮的衣服…后来…好大的火…好多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忽，带着一种梦呓般的破碎感，“奶娘…把我塞进…一个很黑很黑的柜子里…说…别出声…别出来…”
她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轻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某种深埋的恐惧被勾了出来。碗里的奶液微微晃荡着。
“再后来…很吵…很颠…很冷…好多…好多穿着铁衣服的人…他们…打我…骂我…说我是…祸根…”她的话语变得混乱破碎，小小的眉头紧紧蹙起，仿佛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漩涡，“…再醒来…就在…好多好多死人堆里…好臭…好冷…”她猛地打了个寒噤，仿佛又感受到了乱葬岗那令人窒息的腐臭和绝望的冰冷。
姜燃的心沉了下去。红色的墙，金色的瓦…那是皇宫！再加上“祸根”的称谓…他几乎可以肯定，萧璃就是那个传说中在宫变中失踪的昭华公主！一个被整个王朝遗弃、被敌人追杀的末代帝裔！这个身份带来的，是比流放营可怕百倍的杀机和无穷无尽的麻烦！难怪系统会强制绑定“女帝养成”…这根本就是一个地狱难度的开局！
他沉默着，篝火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萧璃似乎从短暂的梦魇中挣脱出来，她低下头，将脸埋在碗口，小口地喝光了最后一点奶液，仿佛想用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驱散心底的寒意。她放下碗，裹紧了身上的破毛毡，小小的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只试图将自己藏起来的受伤小兽。火光下，她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麻木的疏离和戒备。
气氛再次陷入凝滞。只有火焰在无声地燃烧。
就在这时——
“呃…”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痛苦的闷哼从萧璃口中溢出！
姜燃猛地抬头！
只见萧璃小小的身体突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她猛地捂住自己的肚子，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瞬间从她额角渗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痛…”她蜷缩着倒在地上，身体因为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弓起，像一只被烫熟的虾米！细瘦的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的冻土里，指节因用力而扭曲变形！她张开嘴，似乎想呕吐，却只发出痛苦的干呕声，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
“璃儿！”姜燃大惊失色，瞬间扑到她身边！只见她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种诡异的青紫色！瞳孔也在急速放大！
中毒？！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姜燃的脑海！什么时候？！难道是那馕饼？还是…水？！
不可能！馕饼和水他都吃过！他没事！
他的目光猛地扫过火堆旁——那里，散落着几粒深褐色、散发着淡淡刺鼻气味的颗粒！是之前搜集柴火时，从某个废弃的田鼠洞里扒拉出来的、混在枯草里的谷物！他当时没在意，随手丢在了一边！难道萧璃饿极了，趁他不注意，偷偷捡了吃了？！
老鼠药！这荒原废弃的田鼠洞里，十有八九是拌了毒鼠强的谷物！
“老鼠药！你吃了老鼠药？！”姜燃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调！他一把将蜷缩抽搐的萧璃抱起来，她的身体滚烫，却又在剧烈地发冷！脉搏快得吓人，像失控的鼓点！
萧璃己经无法回答，她痛苦地蜷缩在姜燃怀里，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痉挛而不断抽搐，青紫色的嘴唇开合着，发出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瞳孔涣散，意识正在迅速模糊！
“坚持住！璃儿！看着我！坚持住！”姜燃嘶吼着，声音在空旷的荒原上显得异常凄厉。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水囊，想给她灌水稀释，但萧璃牙关紧咬，根本无法吞咽！而且老鼠药毒性猛烈，普通的催吐根本来不及！
解毒剂！必须立刻有特效解毒剂！维生素K1！只有这个！
仓库！只有仓库里有！
姜燃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他看了一眼怀中生命体征急速流逝的萧璃，又看了一眼右手掌心那个暗红色的菱形印记！穿越！立刻！马上！
但这一次，前所未有的强烈恐惧攥紧了他！不是因为穿越本身，而是因为时间！萧璃的状态，恐怕撑不过几分钟！仓库里找药需要时间！而且…那个仓库深处…会不会有监控？之前那些自动补货的诡异现象…
顾不上了！什么监控！什么暴露！都见鬼去吧！救她！必须救她！
“等我！一定要等我！”姜燃对着怀中意识模糊的萧璃嘶吼一声，如同绝望的困兽！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火堆旁相对温暖的地面，用破毛毡紧紧裹好。然后，猛地集中全部精神，意念如同燃烧的火焰，狠狠刺向掌心的印记！
嗡！！！
空间扭曲的拉扯感前所未有的强烈！剧痛！眩晕！鼻血如同开闸般汹涌喷出！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被疯狂抽取！
眼前景象瞬间切换！冰冷！死寂！巨大的钢铁货架丛林！惨白的应急灯光！
姜燃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沉重的镣铐发出刺耳的巨响！他顾不上擦去满脸的鲜血，也顾不上肩膀撞地的剧痛，如同疯魔般从地上弹起！目标明确——药品冷藏区！那个被他撞开裂缝的柜子！
他拖着哗啦作响的镣铐，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片区域！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刮擦声在死寂的仓库里如同惊雷般回荡！
快！快！再快一点！
他冲到冷藏柜前，裂缝依旧狰狞地张着。他毫不犹豫，再次将手臂狠狠探入那刺骨的冰冷裂缝中！锋利的冰碴瞬间划破手臂，鲜血涌出，但他毫无知觉！他的右手在冰冷的黑暗中疯狂摸索！指尖划过熟悉的药盒包装！
不是阿莫西林！不是布洛芬！
维生素K1！针剂！口服液！什么都行！
在哪里？！
他发狂般地将里面的纸箱往外拖拽！哗啦！哗啦！药盒散落一地！抗生素！感冒药！止痛片…都不是！
“在哪里！给我出来！”姜燃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将他淹没！璃儿…撑住啊！
突然！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方形的、比一般药盒略大的硬纸盒！盒子上印着一个红色的十字和一个清晰的“K1”字样！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维生素K1注射液！
就是它！
狂喜瞬间冲垮了绝望！姜燃用尽全身力气，抓住那个盒子，猛地往外一拽！
一盒崭新的、塑封完好的维生素K1注射液被他拖了出来！里面是几支细小的玻璃安瓿瓶和配套的注射器！
他一把抓起盒子，如同抓着救命稻草，转身就跑！必须立刻回去！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的仓库里却清晰无比的、如同开关闭合的电子音，从他头顶斜上方传来！
姜燃奔跑的脚步猛地一僵！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高处货架的阴影里，一个不起眼的、拳头大小的黑色半球体，正静静地镶嵌在金属支架上。半球体前端，一个针尖大小的红色光点，在惨白的光线下，极其突兀地、无声无息地…亮了起来！
那红光，冰冷，无情，如同恶魔睁开的眼睛，正首勾勾地…锁定了他！
监控摄像头！它…启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