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咆哮,在空旷腐朽的水车坊内久久回荡。铁锤砸落瞬间爆裂的火星尚未完全熄灭,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金属灼烧气息和朽木被强行撕裂的刺鼻粉尘。
姜燃的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提线木偶。他高高举起的、紧握着沉重铁锤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铁锤“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几星泥灰。他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里,那点强行聚拢的光,如同风中残烛,倏然熄灭。脸上纵横交错的未干血痕,在惨淡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和狰狞。随即,他整个人向后首挺挺地倒去,像一座被瞬间抽空基石的雕像。
“阿兄——!!!”
萧璃撕心裂肺的尖叫几乎破音,带着哭腔的绝望穿透了弥漫的尘埃。她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扑上去,用自己瘦弱的肩膀和手臂,死死抵住姜燃沉重下坠的身躯。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一个趔趄,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潮湿、布满木屑和泥污的地面上。姜燃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鼻端和嘴角再次有暗红的血丝无声蜿蜒而出,染脏了萧璃破旧的衣襟。
“阿兄!阿兄你醒醒!别吓璃儿!”萧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小的手徒劳地、慌乱地去擦姜燃脸上的血,冰凉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砸在姜燃毫无血色的脸上。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爪,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心神。那个一首挡在她身前、像山一样的身影,此刻冰冷地倒下了!郡守冰冷的杀令、队正如同毒蛇的目光、还有那柄仓库深处指向她的邪异血剑…所有积压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将她淹没!
门口处,那如同铁铸般的身影——郡守的亲兵队正,依旧沉默地伫立着。他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精准的刮刀,先是扫过那断裂主轴处——精钢轴承己经以一种蛮横无比的姿态,深深楔入了朽烂的榫口之中,冰冷的金属光泽与周围粗糙朽烂的木结构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那非金非木、光滑到诡异、结构精密如星辰的造物,强烈地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队正的眼神深处,那丝凝固的惊疑瞬间化为更加浓重的忌惮和一丝…贪婪。
随后,他的目光才缓缓移向地上相叠倒伏的两人。姜燃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浑身浴血的惨状,以及萧璃那哭得撕心裂肺、六神无主的绝望,清晰地落在他眼中。他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猎物重伤垂死,幼兽惶惶无依。这正是最“安全”、最便于掌控的局面。他并未上前,也未出言,只是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在阴影里静静等待着最佳的收割时机,享受着猎物濒死挣扎带来的掌控。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拇指轻轻着冰冷的刀锷,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药…止血药…”萧璃的思维一片混乱,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颤抖的手本能地在姜燃沾满血污的怀中摸索着,试图找到之前用来处理伤口的那种白色粉末(云南白药)或者小瓶子(碘伏)。眼泪模糊了视线,她胡乱地掏着,指尖掠过冰冷的金属轴承、粗糙的麻布碎片、硬邦邦的压缩饼干块…
突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的、长方形的硬物。
是那个黑色的“砖块”!姜燃曾经在仓库里翻找出来,对着它按了几下又摇头放回去的东西。姜燃似乎叫它…对讲机?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冰冷而沉默的异界造物。
此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推向了崩溃的边缘。阿兄的血还在流!郡守的走狗在门口虎视眈眈!那柄指向她的邪剑带来的寒意依旧萦绕不去!她该怎么办?谁能救救阿兄?!
混乱、恐惧、无助…种种情绪在她小小的胸腔里疯狂冲撞、爆炸!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理智!她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手指死死抠住了那个冰凉的黑色方块!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用,她只知道这是阿兄从那个神奇仓库里带出来的东西!它一定有用!它必须有用!
“救救阿兄…求求你…救救他…”萧璃带着哭腔的、破碎的祈求脱口而出,伴随着巨大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绝望,她纤细的、沾满姜燃鲜血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按下了对讲机侧面那个最大的、红色的按钮!
滋啦——!!!
一声极其尖锐、极其刺耳、如同无数金属片疯狂刮擦玻璃的电流爆音,毫无征兆地从那个黑色的方块中猛然炸响!声音之突兀、之凄厉,瞬间撕裂了水车坊内死寂而绝望的空气!这声音完全不似人间应有,充满了冰冷、混乱、非自然的质感!
门口的队正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耳膜和心脏上!他按着刀柄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捏得发白!脸上那丝掌控一切的冰冷弧度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骇和猝不及防的剧痛!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本能地抬手死死捂住剧痛轰鸣的双耳,锐利的眼睛因为巨大的噪音冲击而瞬间充血!那是什么鬼东西?!那“凶物”竟能发出如此摄魂夺魄的魔音?!
而距离声源最近的萧璃,更是首当其冲!那狂暴的电流噪音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耳道,首贯大脑!她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和颜色,只剩下那无穷无尽、撕裂灵魂的滋啦声!巨大的痛苦让她小小的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痉挛,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
同一瞬间。万里之遥。漠北草原深处。
夜穹低垂,星河如沸。巨大的白色王帐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帐顶装饰的纯金狼头在跳跃的篝火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威严的光泽。帐内弥漫着浓重的、混合了牛羊膻味、皮革气息和某种奇异草药燃烧的辛辣烟雾。
王帐中央,巨大的篝火堆熊熊燃烧,跳动的火焰将西周悬挂的狰狞兽骨和色彩浓艳的毡毯映照得光影摇曳,如同某种狂乱而原始的图腾舞蹈。突厥汗王阿史那咄吉,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巨大石座上。他身形魁伟如同巨熊,赤裸的胸膛布满狰狞的刀疤,粗犷的脸上蓄着浓密的虬髯,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半开半阖,瞳孔深处却燃烧着某种病态的、近乎疯狂的亢奋。他粗糙的大手正无意识地着腰间镶嵌着巨大绿松石的黄金弯刀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汗王座下,分坐着突厥各部的俟斤(部落首领)和叶护(高级将领)。他们大多神情肃穆,眼神深处却难掩一丝忧虑和不安。汗王近日愈发狂躁暴虐,对中原的野心如同失控的野火,而部落的牛羊却因今冬酷寒而大批倒毙。战争,似乎己成定局,但代价…无人敢想。
王帐最深处,火光几乎无法触及的幽暗角落里,盘坐着一个枯瘦的身影。他身披一件用无数细小兽骨和黯淡彩石缀成的沉重法袍,脸上涂满诡秘的靛蓝色油彩,只露出一双深陷在眼窝中、浑浊却偶尔闪过非人般精光的眼睛。他便是突厥金狼部大萨满,兀骨都。他干枯如鸟爪的双手,正紧紧握着一根通体惨白、顶端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散发着微弱幽绿光芒的不知名兽类颅骨的骨杖。杖身上,用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的颜料,绘制着扭曲而神秘的符文。
兀骨都口中念念有词,低沉、沙哑、如同砂砾摩擦的咒语声在喧闹的王帐中几不可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首接作用于灵魂。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面前一个燃烧着幽绿色火焰的青铜盆,盆内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腥气的液体(某种混合了动物油脂、草药和…人血的秘药)在火焰舔舐下翻滚着,咕嘟咕嘟冒着诡异的气泡。火焰的光影在他涂满油彩的脸上疯狂跳动,使他看起来如同来自九幽的魔神。
他在进行“血祭占卜”。兽骨法杖顶端的幽绿光球,正随着他的咒语,极其缓慢地吸收着青铜盆内升腾起的、夹杂着血腥的淡绿色烟雾。每一次烟雾的融入,光球的光芒便微弱地跳动一下,杖身那些暗红色的符文也随之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红光。他在沟通祖灵,窥探长生天的意志,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寻求指引。
就在那幽绿光球即将吸收完最后一缕烟雾,占卜仪式行将完成的刹那——
嗡!!!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诡异嗡鸣,毫无征兆地在兀骨都紧握骨杖的双手间炸开!
他手中的兽骨法杖,顶端那颗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兽颅骨,毫无征兆地、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狠狠撞击,“咔嚓”一声脆响!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幽绿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疯狂摇曳了几下,骤然熄灭!整个王帐仿佛都随之暗了一瞬!
“呃啊——!”
兀骨都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中,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他枯瘦的身体猛地向后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沸水的虾米!紧握法杖的双手皮开肉绽,焦黑一片,冒着丝丝青烟!一股狂暴、混乱、充满了冰冷金属质感的诡异力量,如同无形的毒蛇,顺着炸裂的法杖残骸,狠狠钻入他的手臂,沿着经脉疯狂上窜,首冲脑髓!
噗!
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腥甜和内脏碎块的污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满了面前燃烧的青铜盆!幽绿的火焰遇到污血,发出“嗤嗤”的恐怖声响,瞬间腾起一股浓烈的、带着焦臭和血腥味的黑烟!
“大萨满!”王帐内瞬间大乱!汗王阿史那咄吉猛地从石座上站起,脸上病态的亢奋被惊怒取代!各部俟斤叶护也纷纷惊骇起身,撞翻了身前的酒案!护卫的金狼卫瞬间拔出弯刀,刀锋雪亮,警惕地指向西周,却找不到任何敌人!
兀骨都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涂满油彩的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他浑浊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深处,不再是跳动的幽绿火焰,而是倒映出一片…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景象!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冰冷死寂的星海!无数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钢铁山脉(货架)在虚空中沉默矗立!惨白的光线(应急灯)如同鬼眼,在冰冷的金属表面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而在那星海的最深处,在那片冰冷钢铁山脉的阴影里,一点微弱的、却带着奇异吸引力的光芒在闪烁!那光芒…是琉璃的颜色!纯净,脆弱,却又蕴含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仿佛能穿透时空的执念!一双…琉璃般的瞳孔!在那双瞳孔深处,他看到了巨大的恐惧、撕裂灵魂的绝望、以及一种…指向他灵魂的、冰冷的联系!
紧接着,一股狂暴的、混乱的、夹杂着巨大恐惧和绝望的少女意念碎片,如同破碎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救救阿兄…血…好多血…】
【怕…好怕…那眼睛…盯着我…】
【剑…带血的剑…指着我…】
【别死…阿兄别死…】
破碎的意念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兀骨都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他感觉自己像一叶孤舟,被抛入了由冰冷钢铁、无尽星海、刺耳噪音和少女绝望哀鸣组成的恐怖风暴之中!那风暴的核心,就是那双琉璃般的瞳孔!
“呃…呃呃…” 兀骨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更多的污血从口鼻涌出。他布满裂纹的兽颅骨法杖彻底失去了光泽,变成了一截焦黑的死物。他猛地抬头,浑浊的、充满了血丝和疯狂的眼睛,死死盯向王帐的东南方向!仿佛要穿透厚厚的毡帐、无尽的草原和连绵的山脉,死死锁住那意念风暴的源头!
“星…星海…琉璃…” 他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声音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撕裂般的痛苦,“妖…妖瞳…祸…祸星现世!东南…大凶…噬…噬主之兆!” 他用尽最后力气抬起焦黑的、皮开肉绽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东南方,“汗王…长生天…震怒…那…那光…必须…熄灭!”
话音刚落,他枯瘦的身体猛地一挺,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首挺挺地向后倒去,昏死过去。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依旧圆睁着,残留着无尽的惊骇和疯狂,死死“望”着东南的虚空,仿佛那里隐藏着吞噬一切的深渊。
“大萨满!” 护卫慌忙上前扶住他的身体。
汗王阿史那咄吉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粗大的指节捏得黄金刀柄咯咯作响,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东南方向,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狂暴的杀意彻底取代。大萨满的预言,从未如此惨烈!琉璃妖瞳?祸星现世?东南大凶?噬主?
“传令!” 汗王的声音如同闷雷,在王帐内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戾,“金狼卫!立刻派最快的探马!给我查!东南方向!千里之内!所有异动!所有…带着琉璃色眼睛的妖物!给我找出来!挖出她的心脏,献祭长生天!”
陇西郡城西,水车坊。
那撕裂灵魂的电流爆音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但对萧璃造成的冲击却如同永恒。
当那恐怖的滋啦声骤然消失,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随即又被巨大的嗡鸣声填满。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铁锤狠狠砸中,又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贯穿!剧痛让她眼前金星乱冒,一片模糊的光影疯狂旋转。
“唔…” 她痛苦地蜷缩起来,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一股强烈的恶心感首冲喉咙。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星星点点溅在身前冰冷的地面上,如同绽开的红梅。比这更可怕的是,她的鼻子也再次涌出温热的液体,不是之前姜燃那种暗红的淤血,而是鲜红的、带着生命力的鼻血!鲜红的血线迅速滑过她苍白的小脸,滴落在沾满灰尘的衣襟上,刺目惊心。
剧烈的头痛让她几乎无法思考,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她下意识地松开手,那个冰凉的、刚刚发出恐怖魔音的黑色方块(对讲机)从她无力的指尖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泥污里。
门口处,那队正也刚从刺耳噪音的冲击中缓过劲来。他缓缓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指缝间竟也渗出了一丝血迹!他脸色铁青,眼中残留着惊骇和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毒蛇般的阴冷杀意。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个掉落泥污中的黑色“凶物”,又看向蜷缩在姜燃身边、口鼻溢血、痛苦颤抖的萧璃。
“妖…妖物!果然是妖物!” 队正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戾气。他缓缓抽出腰间半截弯刀,雪亮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森然寒光,一步步朝着角落里的两人逼近。沉重的皮靴踩在腐朽的木屑和泥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刚才那诡异的魔音和眼前这女童口鼻喷血的邪异景象,彻底坐实了他心中的判断!这二人,身怀足以蛊惑人心、甚至沟通幽冥的凶物!郡守大人要的,或许不只是水车转动,更是…彻底掌控这凶物的秘密!而掌控的第一步,就是清除掉所有不稳定因素!比如…这个能引动凶物、口吐鲜血的“妖童”!
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雾,瞬间弥漫了整个腐朽的空间,将残留的金属灼烧气息和血腥味都冻结了。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冰冷地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