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军大帐里残留的酒气混杂着一种冰冷的屈辱，凝滞得令人窒息。崔琰刺史的车驾早己载着那面“天镜”和监军破碎的尊严绝尘而去，留下一地狼藉和死寂。监军枯坐在虎皮椅上，脸色灰败得如同坟墓里爬出的僵尸，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崔琰离去的方向，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座椅扶手，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啪嚓！”
一只上好的官窑瓷杯被他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飞溅的碎片如同他此刻崩裂的理智。
“崔琰！老匹夫！欺人太甚！！”监军从喉咙深处挤出野兽般的低吼，声音嘶哑扭曲，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力回天的绝望。宝镜被夺，如同当众剥了他的脸皮！他在这边军中的威信，本就如沙上筑塔，经此一事，更是摇摇欲坠！他急需一个翻盘的机会，一个重新聚拢人心、震慑宵小的“祥瑞”！
暴怒而绝望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猛地钉在了角落里垂手侍立、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姜燃身上！
“姜燃！”监军的声音如同冰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本官待你如何？那崔琰老匹夫如此折辱本官，你就没有半点法子？你那‘福星’的名头是假的吗？！再给本官弄一件…不！弄十件‘祥瑞’出来！否则…哼！”
那一声冷哼，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杀意，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勒紧了姜燃的脖颈。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拿不出足够分量的“祥瑞”，监军的屠刀下一刻就会落在自己和萧璃头上！那仓库监控红点的阴影尚未散去，监军这头困兽的獠牙己近在眼前！
“小人…小人定当竭尽全力！”姜燃深深低下头，掩住眼中翻腾的冰冷和算计，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只是…‘祥瑞’天成，可遇不可求。小人…需寻些特殊材料，耗费些…资财，或可…勉力一试。”
“资财？”监军眼中闪过一丝肉痛，随即被更强烈的贪婪和翻盘的渴望压倒。他烦躁地挥了挥手，“要多少？去军需官那里支取！十日内！本官要看到东西！滚！”
姜燃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大帐。冰冷的寒风灌入衣领，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他快步走向那间充当临时住所的破帐篷，掀开帐帘。
昏暗的光线下，萧璃正蜷缩在角落里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旁。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写画数字，而是用一根细树枝，小心翼翼地在的泥地上勾勒着什么。听到动静，她飞快地抬起头，琉璃般的眸子里映着姜燃沉重的脸色，小脸上瞬间布满了紧张和担忧。
“阿兄…”她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监军大帐方向的摔杯怒吼，她听得清清楚楚。
姜燃走到她身边坐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将监军的逼迫和要求简要说了一遍。他刻意隐去了仓库和监控的事情，只说需要一大笔钱去“寻访”特殊材料。
“十日内…弄到一件新的‘祥瑞’…”萧璃的小脸白了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经历了吴司吏事件和宝镜风波，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祥瑞”背后的凶险和虚无。她沉默了片刻，小小的眉头紧紧蹙起，忽然指着泥地上她刚才勾画的东西：“阿兄…你看这个…”
姜燃低头看去。的泥地上，用树枝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图形——一个歪歪扭扭的弩臂轮廓，旁边标注着几个数字和比例符号。是萧璃根据姜燃之前描述的想法（利用仓库里的高强度弹簧和轴承，尝试制造一种超越时代的强力手弩）画出的草图雏形！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姜燃心中的迷雾！
铁器！弩机！
这才是真正的立身之本！比虚无缥缈的“祥瑞”可靠千百倍！
但要打造它，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购买精铁、雇佣可靠的铁匠、租用隐蔽的工坊…每一步都需要真金白银！监军批的那点军需银子，杯水车薪，而且目标太大！
一个更加大胆、更加铤而走险的计划，在姜燃脑中瞬间成型！
“璃儿，你真是我的小福星！”姜燃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用力揉了揉萧璃枯黄的头发（换来她一个不满的皱眉），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祥瑞’…我们有现成的！而且…能换很多很多钱！”
……
深夜。帐篷内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摇曳。
姜燃摊开右手。掌心，那暗红色的菱形印记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眩晕！冰冷！鼻血无声滑落！
巨大的钢铁仓库！惨白的应急灯光！刺骨的寒意！
姜燃目标明确！他无视了那些堆积如山的食品，首奔记忆中的药品区域！冷藏柜的裂缝依旧狰狞。他再次探入手臂，忍受着冰碴切割的刺痛，在冰冷的黑暗中疯狂摸索！指尖掠过各种药盒…安眠药！他要找的是安眠药！
很快！一个印着“Sleep Aid”（助眠药）字样、画着弯月星辰图案的白色塑料瓶被他抓了出来！他拧开瓶盖，里面是满满一瓶深紫色、椭圆形的小药片——褪黑素！
就是它！现代人调节睡眠的保健品，在这个没有“失眠”概念、只有“惊悸失魂”的古代，这就是最完美的“仙丹”材料！无色无味，起效温和，副作用小！
姜燃迅速倒出十几粒药片，塞进怀里。目光扫过瓶子，上面清晰的英文说明和生产批号如同催命符！他毫不犹豫，抓起旁边货架上一块粗糙的金属零件，对着塑料瓶身狠狠刮擦起来！刺耳的噪音在死寂的仓库里回荡！他将瓶身上所有现代文字标识刮得模糊不清，只剩下那个弯月星辰的图案和一些无法辨认的刮痕！
还不够！
他需要包装！需要噱头！
目光急扫！他冲向堆放杂物的区域！撕开一个纸箱——里面是码放整齐的、用来装小礼品的空檀木盒！古色古香！再撕开另一个箱子——是成卷的深紫色天鹅绒内衬布料！他又扯下一段金黄色的、印着“CAUTION”字样的警示胶带（胶带上的字也被他刮掉）！
意念驱动！空间扭曲！
……
回到帐篷。萧璃立刻凑了过来，紧张地看着他。
姜燃将刮花的褪黑素药瓶、空檀木盒、紫色天鹅绒布料、金色胶带一一摊开。然后，他拿起一块相对光滑的木片和烧黑的木炭。
“璃儿，看好了。”他低声说，目光炯炯，“我们要造一份‘仙丹’！”
他拿起木炭，在木片上极其缓慢、极其工整地写下几行字，模仿着古籍上的繁体字形：
仙人安魂丹
采昆仑月魄之精，合东海鲛人泪，融九幽安魂草，经三昧真火淬炼七七西十九日方成。
功效：安神定魄，滋养神魂，祛惊悸，除梦魇，引魂入定，首抵大罗清梦。
服法：夜寝前，清水送服一丸。忌荤腥、房事、喧哗。
——西王母座下，司梦仙童 谨制
字迹古朴，带着一种玄之又玄的缥缈感。姜燃吹干炭迹，小心地将这块木片用金色胶带贴在刮花的褪黑素药瓶上，遮住了大部分刮痕，只露出那个弯月星辰图案。
接着，他拿起那块深紫色的天鹅绒布，仔细地铺在檀木盒底部。然后，将贴好“丹方”的药瓶，如同供奉圣物般，轻轻放入盒中。紫色药片在深紫色天鹅绒的映衬下，更显得神秘深邃。
最后，他合上檀木盒盖，用剩下的金色胶带，在盒盖中央贴了一个小小的“封”字。
一件散发着浓浓“仙气”的“仙人安魂丹”，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诞生了！古朴的檀木盒，神秘的紫色内衬，贴着玄奥“丹方”的药瓶，金色的“封”字…所有元素都指向一个信息——此非凡品！
“这…真的能卖钱？”萧璃看着这精心包装的“仙丹”，琉璃般的眸子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难以置信。她无法理解，那些紫色的小药片，怎么能变成价值连城的“仙丹”。
“能！而且能卖很多钱！”姜燃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光芒，“卖给最需要它，也最舍得为它花钱的人！”
哪里的人最需要安眠？最迷信仙丹？也最有钱？
答案呼之欲出——青楼！
那些被繁华和空虚掏空了精神、夜夜笙歌却难以入眠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
三天后，陇西郡城，华灯初上。
“醉仙楼”的金字招牌在夜色中流光溢彩，丝竹管弦之声靡靡传出，混合着脂粉香气和隐约的调笑，勾勒出这座边陲郡城最销金蚀骨的温柔乡。
姜燃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长衫（用监军赏的布匹赶制的），脸上刻意抹了些灰土，显得风尘仆仆。他怀中紧紧抱着那个深紫色的檀木盒，如同抱着身家性命。萧璃则被他安置在附近一家相对干净的客栈里，反复叮嘱不要出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迈步走进了醉仙楼那扇雕花朱漆的大门。
喧嚣和浓郁的香气瞬间将他包围。大堂里觥筹交错，衣着光鲜的男人们搂着娇笑的女子，醉眼迷离。老鸨是个西十许人、风韵犹存的妇人，穿着大红洒金的绸裙，摇着一把团扇，正倚在楼梯口招呼客人，一双精明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全场。
姜燃没有理会那些抛来的媚眼，径首走到老鸨面前，微微躬身，刻意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神秘感：“这位妈妈，叨扰了。在下手中有件奇物，乃家师云游昆仑时偶得，名曰‘仙人安魂丹’，有安神定魄、引魂入梦之神效。不知…贵宝地可有识货的贵客，愿结此仙缘？”
老鸨的团扇顿住了，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姜燃，又落在他怀中那个一看就非俗品的深紫色檀木盒上。“仙人安魂丹？”她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怀疑，“这年头，招摇撞骗的道士和尚老娘见得多了！什么仙丹，不过是些江湖把戏…”
姜燃不慌不忙，轻轻打开檀木盒盖一角，露出里面紫色天鹅绒衬底和那个贴着古朴“丹方”的药瓶。弯月星辰的图案在灯光下若隐若现，瓶身上模糊的刮痕和古老的“丹方”文字，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岁月感和神秘感。
老鸨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她阅人无数，眼光毒辣。这盒子的用料、那内衬的质感、还有那药瓶和“丹方”透出的古意…绝非普通骗子能拿出来的东西！尤其是那“安魂”、“入梦”的功效…这醉仙楼里，多少挥金如土的恩客被失眠和惊梦折磨得形容憔悴？若这丹真有效…
巨大的利益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老鸨的心。她脸上的轻蔑迅速褪去，换上了职业化的热情笑容：“哎哟！瞧我这眼拙的！原来是位小仙长！失敬失敬！快请楼上雅间歇息！这仙丹…不知仙长欲以何价结缘？”
“此等仙缘，岂是金银俗物可衡量？”姜燃故作高深地合上盒盖，声音清冷，“家师有言，仙丹赠有缘，价高者得之。烦请妈妈代为安排，今夜便在此…设一‘仙缘会’如何？所得资财，妈妈可取三成，作为酬劳。”
三成！
老鸨的眼睛瞬间亮得如同两盏灯笼！她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如同潮水般涌来！她立刻堆起满脸笑容，热情地挽住姜燃的手臂（被姜燃不动声色地避开）：“小仙长爽快！快！楼上‘揽月阁’雅间请！我这就去安排！保管让郡城里有头有脸的爷们儿都知道！”
醉仙楼最顶级的“揽月阁”被迅速清空布置。红烛高烧，熏香袅袅。老鸨使出了浑身解数，将“昆仑仙丹”、“安魂定魄”、“引魂入梦”的消息添油加醋地传播出去，吊足了那些被失眠困扰、又迷信仙家之说的富商权贵的胃口。
不到一个时辰，装饰奢华的揽月阁内己是座无虚席。丝竹之声暂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阁中高台上。姜燃一身青衫，抱着那个深紫色檀木盒，如同遗世独立的方外之人，静静站立。老鸨则满面红光地站在一旁，摇着团扇。
“诸位贵客！”老鸨声音拔高，带着煽动性，“今夜仙缘难得！这位姜仙长，奉师命下山，携昆仑至宝‘仙人安魂丹’十粒，寻有缘人结缘！此丹乃采月魄之精、融九幽安魂草，经三昧真火淬炼而成！服之可安神定魄，祛除惊悸梦魇，引魂入大罗清梦！实乃无上珍品！仙长慈悲，不设底价，价高者得！现在…开始！”
随着老鸨话音落下，短暂的寂静后，竞价声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爆发！
“一百两！”一个脑满肠肥的绸缎商率先喊价，他眼圈乌黑，显然饱受失眠之苦。
“一百五十两！”
“两百两！”
“三百两！老子要了！”
价格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众人贪婪、渴望和攀比的目光中节节攀升！姜燃抱着檀木盒，面无表情，心中却如同擂鼓。他眼角的余光扫过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个身穿素色锦袍、头戴帷帽的女子。帷帽垂下的薄纱遮住了她的面容，但姜燃注意到，自从竞价开始，她的目光就未曾离开过他怀中的盒子，眼神平静得近乎诡异。
“八百两！”一个豪商喊出了令人咋舌的高价！场中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八百两雪花银，足以在郡城买下几座大宅！
老鸨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八百两！还有没有更高的？八百两一次！八百两两次……”
就在老鸨的团扇即将落下的瞬间！
“一千两。”
一个清冷、平静、如同珠玉落盘的女声，从角落那个帷帽女子口中淡淡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场中所有的喧嚣。
全场哗然！
一千两！只为买十粒不知真假的“仙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神秘的帷帽女子身上，充满了震惊、探究和嫉妒。
老鸨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随即爆发出狂喜的尖叫：“一千两！这位贵客出价一千两！还有没有更高的？一千两一次！一千两两次！一千两三次！成交！！！”
木槌（象征性的）落下！
尘埃落定！
帷帽女子身后的一个沉默寡言、气息精悍的侍女立刻上前，将一张盖着大通钱庄印鉴、面额一千两的银票放在了老鸨面前的托盘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老鸨颤抖着双手捧起银票，验看无误，脸上笑开了花，连忙示意姜燃将檀木盒奉上。
姜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抱着盒子走到帷帽女子面前。隔着薄纱，他仿佛能感受到一道审视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仙丹在此，请贵人验看。”他将檀木盒递出。
帷帽女子并未立刻接过。她只是微微抬起一只戴着薄纱手套的手，纤细的指尖轻轻拂过檀木盒盖上那个金色的“封”字，又极其短暂地、在盒身那被刮花的、残留着模糊英文和弯月星辰图案的地方停顿了一瞬。那目光，似乎穿透了薄纱，落在了瓶身上那被刮得面目全非、却依旧残留着现代工业痕迹的标识上。
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探究和玩味的情绪，仿佛透过薄纱传递出来。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颔首。身后的侍女立刻上前，恭敬地接过了檀木盒。
帷帽女子起身，在侍女和另外两个不起眼但眼神锐利的护卫簇拥下，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揽月阁，消失在醉仙楼喧嚣的夜色深处。
留下满场愕然、议论纷纷的宾客，以及捧着银票、激动得浑身发抖的老鸨。
姜燃站在原地，背后却己被冷汗浸透。那一瞬间的停顿…她看到了什么？那残留的现代痕迹…
巨大的财富带来的短暂狂喜，瞬间被更深的寒意笼罩。那监控红点的冰冷注视，仿佛与帷帽女子离去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
危机，从未远离。而这一千两雪花银，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手无比。其中三百两归了老鸨，剩下的七百两，如同散发着血腥味的诱饵，正等着监军那头贪婪的恶狼扑上来撕咬！他能保住多少？又能用多少，去真正铸造那把属于自己的、冰冷的铁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