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可……可是，”笑是笑了好一会儿，小兕子的亮闪闪的眼珠儿又慢慢暗淡了一点下来，小嘴微微噘起，透过那层光影“望”向我这边，小奶音里还带着没散干净的奶呼呼的依赖劲儿，和巨大的、像雾气一样弥漫开的迷茫，“陆仁嘉哥哥……那……那兕子的阿娘呢？”她的小手指头无意识地抠着身下锦被上绣着的金线缠枝莲花，“你……你说阿娘去了老远老远的地方……比长安城到……到东海边边还要远吗？”她努力想着她知道的最远的地方，“兕子要是骑上……骑上最快的马儿，哒哒哒跑……跑几年能到呀？”
空气“啪”的一下，像凝固了的猪油冻子！
我脸上的表情首接当场裂开。电脑风扇嗡嗡嗡的声音，突然变得跟打雷一样响，一下一下砸在我脑壳上。
张了张嘴，嗓子眼儿干得像刚啃了一大把盐粒子，咸得发苦，就是冒不出一个泡儿来！这咋说？告诉她阿娘死啦，埋土里啦，再也回不来啦？对着一个刚被动画片哄开心一点点儿、眼睛还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似的五岁娃娃？造孽啊！这刀补下去，比昨晚那通吓唬还狠！
光影里，小兕子仰着小脑瓜，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沉沉的，像傍晚太阳下山的湖面。大片大片的水汽重新在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里升起来，聚集，眼看着就要凝成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砸！
完犊子！又要发大水！
我脑瓜子一嗡，社畜本能在这一刻猛烈燃烧！嘴巴比脑子快了八百倍！不管了！开编！
我“啪”地一下，双手合十！像拜菩萨似的，冲着光影里那个小人儿，使劲儿挤出我这辈子最最最“靠谱”、最最最“神秘”的神棍表情和腔调，急吼吼地秃噜出一大段话：
“兕子！小公主！快看哥哥这里！这是个天——大的秘密！”
小兕子正酝酿的悲伤情绪被我这个突然的“郑重其事”猛地打断。她挂着半颗泪珠儿在睫毛上摇摇晃晃，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向我。
“那个地方啊，”我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就跟说悄悄话似的，“它叫……叫‘老远老远乡’！对！就叫这个！只有……只有天上那些踩着云彩飞来飞去的老神仙才知道一点点！”我努力学着戏台子上那些说话总爱抖包袱的老头儿的腔调，“贼老远贼老远！远到你……坐那个一天就能跑一万里的……”咳，编不下去也得编！“那种……那种长着翅膀会喷火的神奇飞天马！坐上去……都得跑上……嗯……跑上整整三百年！才能到边边！”
小兕子的小嘴巴“啊”地一下张开了，能塞进一个剥了壳的鸡蛋！挂着的那半颗泪珠终于吧嗒一下掉了。她也忘了哭。三百年？！
“所以说啊，”我赶紧顺杆爬，脸上的表情变得沉痛又无奈，还带着点“哥哥也没办法”的遗憾，“不是哥哥不帮你找阿娘！实在是……实在是那个乡太大了！规矩也太多太多太多了！多得数不清！”我生怕她太小听不懂啥叫“没门儿”，舌头卷得飞快，“像哥哥这种人，想去那个乡啊？门窗户扇啥都没开！窗户缝儿都找不着！压根儿就去不了！”
我看她小眉毛揪起来，赶紧补充最关键的一剂猛药：“再说啦！你阿娘可是那边的贵客！正在……正在享福气呢！日子美得冒泡儿！她要是看到我们可爱的小兕子天天哭鼻子，像个泪包娃娃，”我指着她还挂着泪痕的小脸蛋，“那不得担心死啦？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玩都没心思玩！那可就是在‘老远老远乡’做得……做得不开心！太不划算啦！”我用尽全身力气把这稀巴烂的逻辑往一起糊！汗珠子顺着鬓角流下来。
小兕子的小脸蛋皱成了一只刚蒸好的小肉包子。鼓着腮帮子，那小脑瓜使劲地想啊想啊——会喷火的飞天马？三百年？！老远老远乡？阿娘是贵客……会担心……会不开心……？
我看着光影里那个因为信息量爆炸而彻底宕机、双眼失去焦距、小脑瓜冒烟的小玉人儿，后背“唰”地一下又被冷汗浸湿一层。完了完了，牛皮吹破了！
小公主像个石雕的小娃娃，呆了老半天。眼睛一会儿看看玉佩这边我这张写满“我很诚恳”（其实是一脸心虚汗）的脸，一会儿又看看自己，那小脑瓜里不知在上演什么惊涛骇浪。
最后，她伸出胖乎乎的小爪子，用那绣着精致滚边儿的袖口，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擦掉了脸蛋上最后一点湿漉漉的泪痕。小嘴巴抿得紧紧的，像在做一个天底下最重要的决定。她挺首了小背脊，努力吸了一大口气，让小小的胸脯都鼓起来一点，然后，用一种很努力才维持住的不发抖的、却坚定得不得了的小奶音，清晰地说：
“那……那兕子不哭鼻子了！”
光影里的小人儿，眼睛深处还藏着没散净的水雾，可那无边无际的害怕和不知所措，被一种硬邦邦的、小树苗要破石头缝一样的光芒给挤走了。她的小手紧紧抓住被子边缘，那样子，就像紧紧抓住了大海里漂着的一根救命小木头。
“兕子……乖乖地，不哭了。让阿娘在……在那个‘老远老远乡’……安安心心地……住着享福气。” 她说完，像是完成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小小的肩膀放松了一点点。
我感觉自己的眼眶一阵发酸，鼻子也跟着堵了。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一团黏糊糊、沉甸甸的湿棉花，堵得一个字儿都挤不出来。
小兕子等了一下，见我没出声，小脸又紧张地绷起来一点点，急急忙忙地、带着点讨好的小声儿补充，小奶音软软糯糯的，有点害羞：“陆仁嘉哥哥……那……那你能再……再给兕子放一点点那个……那个会跑的小鼠鼠打坏猫咪吗？兕子想看它……它这次咋赢的？”
她努力抬着小下巴，硬撑着那副“我很勇敢我超厉害”的小表情，可那双汪着水汽的大眼睛和语气里藏不住的、对新奇玩意儿眼巴巴的渴望，像一根软绵绵的、带着甜香的小钩子，“噗嗤”一下，扎进了我心里最软乎的那块儿肉里。
“放！必须放！马上就放！”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我像被烫了爪子似的猛地抓起桌上的手机，手指头因为太用力都捏得发麻发白！汗珠子啪嗒掉在亮着的屏幕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