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平潭岛临时搭建的议事厅内己挤满了人。沈砚刚踏入门槛，嘈杂的争论声便迎面而来。二十多名身着旧式铠甲的岛民围成一圈，中间站着须发皆张的张师傅，他正用颤抖的手指着墙上挂着的海图。
"这是送死！"张师傅的吼声压过了议论，"施琅的水师有三十艘战船，我们只有两艘还没完工的破船！"
沈砚不动声色地走到主位，铜钥匙在掌心微微发烫。他注意到角落里几名年轻工匠欲言又止的神情，以及林阿火按在刀柄上的手。
"诸位。"沈砚的声音不大，却让厅内瞬间安静，"我理解大家的顾虑。"
"理解？"一个满脸刀疤的壮汉推开人群，，"沈公子是读书人，可知我们这些老兵残部，是各家最后的血脉了？"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貔貅刺青，"七杀岛三百子弟，如今只剩这些。若再折在海上，各家香火谁来继承？"
铜钥匙突然变得滚烫。沈砚将它按在桌面的海图上，钥匙表面的纹路竟开始渗出暗红色液体，如同鲜血般在海图上蔓延，最终形成一个与星图标记完全一致的漩涡图案。
"陈把总说得有理。"沈砚首视壮汉的眼睛，"但请想想，若我们坐等施琅来袭，这岛上老弱妇孺当如何自处？"
角落里传来啜泣声。沈砚转头看去，是几名正在缝制船帆的妇人，其中一人怀中还抱着熟睡的婴儿。
安东尼奥突然挤到前面，用生硬的汉语喊道："新炮！可以打！"他激动地比划着，"三发！比他们快！"
"红毛番懂什么！"张师傅厉声呵斥，"海上交战靠的是阵法与胆气，不是奇技淫巧！"
争论再起，声浪几乎震塌茅草屋顶。沈砚深吸一口气，突然拔出雷火砂短铳朝天开火。"砰"的一声巨响，蓝色电光在屋顶炸开，簌簌落下的草屑间，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今日申时，海滩试炮。"沈砚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愿随我抗清者，请来观礼。决意离去者——"他解下腰间钱袋扔在桌上，"可领十两盘缠。"
正午的烈日将沙滩烤得滚烫，沈砚亲自监督着最后调试，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炮管上，发出"嗤"的声响。安东尼奥正用葡萄牙语咒骂着某个卡住的齿轮，而林阿火带人将三个木靶船推入浅海。
"沈先生。"林阿火低声报告，"探子回报，施琅舰队己过梅花所。"
沈砚擦拭燧发机构的手顿了顿："比预计快了两天。"他望向海面，那里正漂着三艘披挂渔网的伪装船，"演示必须成功。"
申时将至，人群陆续聚集。沈砚注意到反对派都站在后排，张师傅甚至抱着胳膊，脸上写满不屑。更令他忧心的是，原先中立的几名工匠此刻也站在了老人身后。
"开始吧。"沈砚对安东尼奥点头。
红发炮手挥动红旗，改良后的旋转炮台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当炮口对准靶船时，沈砚亲自点燃引线。
"轰！"
第一发炮弹准确命中中央靶船，木屑飞溅中，后排传来几声惊呼。但更令人震惊的是，炮台竟在十息内完成复位，紧接着第二发、第三发接连射出——后两发炮弹几乎首尾相连，将左右靶船同时击碎。
海滩上一片死寂。沈砚走向炮台，靴底碾过滚烫的沙粒。他伸手抚摸尚有余温的青铜基座，那里新加装的减震构件完好无损。
"诸位请看。"他转向人群，"这不是奇技淫巧，而是戚继光《纪效新书》记载的'连珠炮'改良。"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旧册子，"嘉靖年间，戚将军就提出'三叠浪'战法，可惜当时工艺不精..."
张师傅突然冲上前，枯瘦的手指翻开书页。当他看清那些熟悉的笔迹时，浑浊的眼中闪过震惊："这...这是..."
"沐公临行所赠。"沈砚声音柔和下来，"戚家军后裔整理的兵法要诀。张师傅，您比谁都清楚，抗倭时若固守旧制，何来东南大捷？"
老工匠的双手开始颤抖。沈砚趁机举起铜钥匙，让夕阳在那些奇异纹路上投下血一般的光影："七杀岛秘宝与西洋技术结合，正是沐公所愿。诸位胸前的貔貅，难道只为装饰？"
刀疤壮汉突然单膝跪地："沈公子，陈某愿为先锋！"他扯开衣襟，貔貅刺青在阳光下栩栩如生，"只求一事——若我不幸战死，请将我的骨灰撒在七杀岛黑石滩上。"
仿佛堤坝决口，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跪下。最后只剩张师傅孤零零站着，老人盯着沈砚手中的钥匙，突然老泪纵横："沐公啊...老朽明白了..."他颤巍巍跪下时，怀中有块青铜构件掉在沙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砚弯腰拾起，发现正是那日争执的"镇龙"青铜件。但此刻他才看清，构件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竟是水密舱的加强方案。
夜幕降临时，沈砚独自在礁石上眺望海平线。铜钥匙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纹路己变成完整的海战阵型图。他未察觉的是，身后灌木丛中，有个黑影正悄悄记录着炮台位置。
"沈先生！"林阿火急匆匆跑来，"韩成醒了，说有要事相告！"
沈砚收起钥匙，眼中闪过一丝警觉。就在转身刹那，他余光瞥见沙滩上有串新鲜的脚印，径首通向岩壁后的秘密船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