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沈砚刚把琉球地图藏进防水油布，甲板就剧烈倾斜起来。狂风撕扯着帆索，浪头越过船舷砸在甲板上，将两门佛郎机炮冲得七零八落。
"降帆！"陈永华的吼声淹没在雷声中。阿照突然从舱门跌出来，沈砚一把拽住他的腰带，却见少年腰间滑出个鎏金小匣——匣盖在颠簸中翻开，露出半块蟠龙钮印。
"传国玉玺的印模？"沈砚心头剧震，但下一秒巨浪就吞没了他的惊呼。桅杆断裂的脆响中，他死死抱住一块浮板，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阿照被浪卷走时伸出的手，以及远处金门号上燃烧的Ω旗。
咸涩的海水灌入鼻腔时，沈砚恍惚听见柳如是的声音："活下去..."
再睁眼时，刺目的阳光正透过棕榈叶缝隙洒下来。沈砚挣扎着坐起，发现身处陌生的海滩，礁石上挂着几片郑氏水师特有的蓝布条。不远处，阿照正用短匕撬牡蛎，见他醒了，立刻递来盛着淡水的椰子壳。
"三天了。"少年晒脱皮的脸绷得紧紧的，"北边有炊烟。"
沈砚检查贴身藏着的琉球地图，确认墨迹未糊，才注意到阿照腰间空荡荡的——"印匣呢？"
"被浪卷走了。"少年突然用南京官话低吟，"'山河破碎风飘絮'..."后半句却换成日语，沈砚只听懂"岛津"和"萨摩"几个词。
正午时分，他们循着炊烟找到个渔村。晒网的老人见到阿照颈间十字架，突然跪地画了个十字。通过零碎的葡萄牙语和手势，沈砚得知这里是琉球国北部的伊江岛，而首里城早己被萨摩藩的"在番奉行"控制。
"明国？"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块褪色的帕子——竟是绣着洪武年号的官服补子！他颤抖着指向南方："首里城...大明敕书...还在..."
当夜，老人带他们登上条小渔船。月光下，沈砚看见阿照反复着半枚铜钱——正是那枚能与他手中残币拼合的"洪武通宝"。
"弘光元年，柳姑姑带我从南京逃出来时..."少年突然开口，"把铜钱掰成两半，说等恢复河山之日..."海风吹散了他后半句话，但沈砚分明看见有泪光闪过。
首里城的轮廓在晨雾中浮现时，渔船突然被萨摩藩的关船拦截。戴阵笠的武士跳上甲板，沈砚正要拔枪，却见阿照上前用流利的日语交涉，还展示了颈间十字架。武士们态度突然恭敬，竟放他们入港。
"我说自己是岛原遗民。"阿照低声解释，"他们现在对切支丹又怕又敬。"
混入王宫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趁着萨摩藩官员巡查的间隙，一个穿唐衣的老宦官引他们潜入偏殿。在堆满和式账册的库房里，老人撬开暗格，捧出个黄绫包裹的木匣。
"万历三十西年敕封琉球国王的诏书..."老宦官展开卷轴时泪如雨下。沈砚注意到卷末钤印与阿照丢失的印匣纹饰一模一样。
突然，殿外传来木屐声。老宦官慌忙推他们进密道，塞给沈砚一卷海图："红毛船去年绘的..."话音未落，密道口就被重物堵住。
黑暗中，沈砚点燃火折子，发现海图上用拉丁文标注着"马尼拉-长崎航线"，而琉球位置画着个醒目的黑叉，旁边写着"1628-1646"。阿照突然倒吸冷气——那是岛原起义到现在的年份！
"不是航线图..."少年手指发抖，"是火炮射程测算图！"
密道尽头竟是处临海岩洞。他们钻出来时，夕阳正将海水染得血红。远处港口停泊着三艘朱印船，穿南蛮铠甲的武士正在卸货。沈砚眯起眼睛——那些木箱上全刻着Ω符号！
"硫磺..."阿照咬牙切齿，"萨摩藩在帮德川家走私..."
岩洞阴影里突然传来铁链声响。一个衣衫褴褛的囚徒扑到栅栏前，用闽南语嘶喊："郑家儿郎？"沈砚这才发现洞里关着二十多个明人，都是被萨摩藩扣押的福建海商。
"半月前西班牙人卖了我们！"囚徒中站出个独臂汉子，"说我们私通国姓爷..."他忽然盯着阿照的脸愣住，"你...你是田..."
阿照猛地后退半步。沈砚急忙岔开话题："西班牙人为何插手？"
"为这个！"独臂汉子从草垫下摸出块硫磺矿石，上面沾着新鲜的血迹，"琉球的硫磺矿...红毛鬼要垄断..."
海风突然送来钟声。囚徒们脸色大变："快走！巡查要来了！"独臂汉子塞给沈砚一块矿石样本："交给国姓爷，就说...琉球义民...愿为前驱..."
他们逃到海边时，落日正沉入水平线。阿照突然拉住沈砚："看！"首里城天守阁上，一面残破的日月旗在暮色中飘荡，而它旁边，萨摩藩的丸十字旗正猎猎作响。
少年攥紧那半枚铜钱，声音轻得像叹息："柳姑姑说...日月重光时..."
浪花拍岸声中，沈砚隐约听见港区传来西式火炮试射的轰鸣。他摸出怀中琉球地图，在"丙戌年冬至"的标注旁，用力画了个Ω符号——这个标记如今串联起了长崎的硫磺、琉球的囚徒和马尼拉的炮火。
月光照亮海面时，他们找到条被遗弃的独木舟。阿照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老宦官偷偷塞给我的。"展开是半张万历年的勘合符，背面用血写着几个汉字："冬至日，硫磺船自北来"。
沈砚心头一跳——这正是郑成功计划攻台的日子！他望向漆黑的海面，突然明白西班牙人、萨摩藩和清廷的Ω联盟，早就在琉球张开了死亡之网。
独木舟离岸时，首里城方向突然升起火光。隐约的哀嚎声中，阿照将半枚铜钱抛向大海，却把剩下的半枚郑重系在颈间："走吧，沈先生。"少年眼中跳动着远方的火光，"该让国姓爷知道，真正的战场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