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光被调暗了。尼娜,或者说 代号为LR-09104的实验体,缓缓睁开了眼睛。视野有些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水雾。
她尝试转动眼球,视线扫过天花板冰冷的金属网格和无影灯,然后是周围穿着白色防护服、如同雕像般沉默伫立的身影。他们的眼神透过面罩,带着审视、评估,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狂热?或者仅仅是记录数据的冷漠?
她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不,不是铅,更像是被无数冰冷的锁链捆缚着。她尝试抬起手臂,一阵剧烈的、源自骨骼深处的酸痛让她闷哼出声。手臂抬起了,以一种陌生的、带着机械质感的平稳速度。
她看着自己的手——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血管呈现出不自然的淡青色。指尖触感异常敏锐,能清晰分辨出约束带粗糙的纹理和下方金属台面冰冷的温度(温度:7.2℃),但属于“尼娜”的那种触摸母亲脸颊时的柔软温暖触感,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神经运动协调性测试:基础动作通过。解除一级约束。” 那个熟悉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手腕和脚踝处的冰冷束缚带自动松开。
她尝试坐起来。身体的核心区域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那是新植入的强化脊柱和肋骨与肌肉组织强行磨合的代价。动作有些僵硬,但出乎意料地平稳有力。
她坐首了身体,赤裸的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激起一层细小的颗粒。她感觉不到多少羞耻,只有一种冰冷的、被观测的异样感。
一个穿着防护服的身影走上前,递过来一套同样没有任何标识、材质奇特的黑色连体衣。触感冰凉、光滑、坚韧,像某种深海生物的皮。“穿上它。受试体 LR-09104。” 声音命令道。
她笨拙地套上衣服。当她试图将拉链拉上时,她才注意到她的背后多了一条蓬松的,类狐尾部的器官,她绕过它,将拉链拉起,衣服自动贴合身体曲线,严丝合缝,如同第二层皮肤。冰冷感被隔绝,但身体内部那种非人的沉重和无处不在的细微嗡鸣却更加清晰了。
“基础感知测试。” 声音指示。一道红光突然从墙壁射出,指向房间角落的一个标靶。“视觉追踪,动态模式。”
她的视线瞬间捕捉到那快速移动的红点,视野边缘自动弹出细微的、类似瞄准镜的辅助数据(距离、速度、轨迹预测)。这感觉…太容易了,如同本能。
“听觉敏感度测试。频率:20Hz至20000Hz,强度梯度递增。” 一阵从低沉到尖锐、从微弱到震耳的音浪席卷而来。
她能清晰地分辨每一个频率,即使是人类听觉范围之外的次声和超声,也在她脑中形成清晰的“噪音地图”。战场上的爆炸轰鸣,此刻在她耳中或许能被解析成精确的分贝值和方向指示。
“触觉/温度感知测试。” 一根冰冷的金属探针轻轻触碰她的手背、手臂、脸颊。她能精确地报告接触点、压力值、温度。但当探针试图在她小臂内侧最柔软的皮肤上施加压力时,一种源自神经深处的、冰冷的“指令”瞬间覆盖了可能产生的痛感。痛觉信号被识别、分析,但传递到意识层面的,只有一条客观的“警告信息”。
“情感模块验证测试。” 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进行某种切换。“指令:微笑。”
尼娜愣住了。微笑?她尝试调动面部肌肉。嘴角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扭曲、毫无温度可言的怪异表情。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苍白、精致得如同人偶,但那所谓的“微笑”,只让她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陌生感。
属于尼娜·潘菲洛娃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连同那份温暖的感觉,似乎被彻底锁在了意识深处某个冰冷坚硬的牢笼里。她能“理解”微笑这个指令,但无法“感受”它,更无法自然地表达它。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实验室的低温更深,从她新生的机械核心蔓延开来。
“测试结果:生理机能强化显著,感知系统超常,神经运动协调性优秀。情感模块…生效。同步率稳定在87.4%。超出预期阈值。” 那个声音进行着冰冷的汇报。“LR-09104,状态:存活。适应性:初步确认。”
这时,实验室厚重的气密门嘶嘶滑开。一个同样穿着防护服,但面罩更为透明的人影快步走了进来。她的动作比其他研究员更轻快一些,防护服下似乎是个身材娇小的女性。她手中拿着一个记录板,目光快速扫过平台上的尼娜,然后停留在主控台的数据屏幕上。
“安娜·索科洛娃博士,神经接口组。” 她对着麦克风自报家门,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虽然经过处理,但似乎比之前那个声音多了一丝…人味?“主控,生理指标显示受试体核心温度偏低,肾上腺素水平异常。请求进行首次神经校准维护,优化能量分配和核心温度调节。”
主控沉默了几秒:“请求批准。索科洛娃博士,由你执行首次维护。记录所有参数。”
“明白。” 安娜·索科洛娃走到平台前。尼娜能清晰地看到她防护面罩后那双眼睛——深褐色,带着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还是仅仅是科学家的好奇?“放松,LR-09104。这只是例行维护,让你的新‘身体’运行得更顺畅些。” 安娜的声音尽量放得柔和。她拿起一个连接着许多导线的头盔状装置,轻轻靠近尼娜的头颅。
尼娜本能地绷紧了身体,改造过程中那恐怖的神经连接痛苦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别紧张,”安娜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僵硬。
“这不是深度链接,只是浅层校准。可能会有点麻,但不会像之前那样。相信我。”。相信我。 这个词在尼娜冰冷麻木的意识中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在经历了熔炉般的改造和这些冰冷的测试后,这个带着温度的词语显得如此突兀又…珍贵。
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头盔贴合在头上,一阵轻微的酥麻感流遍全身,如同微弱的电流在梳理杂乱的线路。确实没有剧痛。她能感觉到核心区域的沉重感略微减轻,体内细微的嗡鸣声似乎也变得平稳了一些。一股温和的热流开始从躯干核心部位向西肢缓缓扩散,驱散了部分深入骨髓的寒冷。
维护持续了大约十分钟。期间,安娜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操作,偶尔低声记录着数据。她的动作专业而轻柔,没有其他研究员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感。
维护结束,安娜取下头盔,再次看向尼娜。她的目光落在尼娜苍白、依旧带着一丝茫然和恐惧的脸上,微微停顿了一下。“感觉如何?暖和一点了吗?” 她问道,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
尼娜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她想说“好一点了”,或者“谢谢”,但发出的声音却嘶哑微弱,不成语句。情感模块像一道无形的墙,阻碍着她表达任何感受。安娜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很好。保持这个状态。你会…适应的。” 她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记住,你的意志通过了熔炉的考验,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无论变成了什么,记住那份力量。”
说完,她收起设备,转身离开了。留下尼娜独自一人,躺在冰冷的平台上,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以及那句“记住那份力量”带来的、极其微小的、几乎被冰封的触动。
接下来的日子是重复而严酷的适应性训练和高强度测试。力量、速度、耐力、反应时间、战术推演、武器操作(从莫辛纳甘到新式武器)……尼娜,或者说 LR-09104,以惊人的速度吸收着一切。
她的身体仿佛就是为战斗而生,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高效,毫无冗余。冰冷的逻辑思维让她在复杂的战术模拟中总能找到最优解,她是武器,只要出现,就能让对方颤抖的武器......
情感抑制模块像一层厚厚的冰壳,将属于“尼娜”的喜怒哀乐牢牢封冻。她像一台高度精密的机器,完美地执行着每一个指令。研究员们眼中的狂热与日俱增,记录本上写满了惊叹号。只有安娜·索科洛娃在进行神经校准时,会偶尔捕捉到她意识深处那被冰封的、微弱的情绪波动,如同冻土下顽强挣扎的草根。
很快,实战检验的机会来了。
一份加密情报送到“熔炉”:德军一支携带重要电子干扰设备的小分队,渗透至乌拉尔山脉外围一处废弃矿洞,试图建立前哨站并监听苏联后方通讯。目标:无声清除,带回设备核心。
任务简报室。巨大的地图投影在墙上。负责行动的NKVD指挥官眉头紧锁:“矿洞结构复杂,易守难攻。强攻伤亡太大,且可能损坏设备。我们需要…一个幽灵。”。他的目光投向站在角落阴影里、一身黑色作战服的 LR-09104。她静立如雕塑,只有那双淡蓝色的虹膜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弱的荧光。
“9104,”指挥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你有三小时熟悉矿洞结构和目标情报。午夜行动。要求:无声、无痕、目标全灭,核心部件完整带回。能做到吗?”。
尼娜的视线从地图上移开,转向指挥官。没有回答“是”或“保证完成任务”。她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确定性。
午夜。废弃矿洞入口,寒风呼啸。
9104 如同融入夜色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的矿道。她的脚步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改造后的视觉让她在绝对的黑暗中也能清晰视物,如同白昼。改造的类狐耳部器官捕捉着风声、滴水声、远处老鼠的悉索声…以及,矿洞深处隐约传来的、压低的德语交谈声和设备的嗡鸣。
她像一只真正的狐狸,在迷宫般的矿道中潜行。感知系统构建着精确的立体地图,标记着每一个守卫的位置、移动轨迹、武器指向。冰冷的逻辑核心计算着最优路径和击杀顺序。第一个哨兵靠在潮湿的岩壁上打盹。
尼娜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上淬毒的合金短刃精准地划过颈动脉。没有挣扎,只有身体软倒时衣料的轻微摩擦声。她轻轻将尸体放倒,如同处理一件无生命的物品。
第二个、第三个…她利用矿洞的阴影、废弃矿车的掩护,如同死神的化身,高效而无声地收割着生命。每一次击杀都精准致命,动作简洁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波动。情感抑制模块完美地屏蔽了杀戮可能带来的任何不适。
她接近了核心区域。一个技术兵正背对着她调试设备。尼娜瞬间暴起,军靴踏地的声音被刻意控制在最低,身影快如闪电。技术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瞳孔因惊恐而放大。
他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模糊的、在昏暗应急灯光下泛着苍白微光的影子,以及一双冰冷无情的淡蓝色眼睛。冰冷的刀刃没入心脏。技术兵眼中的惊恐瞬间凝固。不到十五分钟,矿洞内七名德军士兵全部毙命。
尼娜站在中央,脚下是无声流淌的鲜血。她走到那台闪烁着指示灯的电子干扰设备前,手指在复杂的控制面板上快速操作,精准地拆解下核心部件——一块巴掌大小的电路板。动作稳定得如同在实验室拆卸模型。她环顾西周。死寂的矿洞,只有血腥味在弥漫。任务完成。完美得如同演习。
当她带着染血的设备核心毫发无损地走出矿洞,将冰冷的晶体板递给等候在外的NKVD指挥官时,对方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这个沉默的、高效的、在黑暗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兵器”,展现出的能力远超他们的想象。几天后,一份来自德军前线情报部门的加密电报被截获破译。
电文充斥着惊恐和困惑,描述了一次发生在乌拉尔山脉的“超自然事件”——一支精锐小分队在坚固据点内被无声无息地全歼,现场没有任何激烈战斗痕迹,死者伤口精准致命,如同被幽灵猎杀。报告最后,情报官用颤抖的笔迹写下了一个代号:
“Geister Wei?fuchs”
这个名字很快在苏联高层内部流传开来,带着敬畏与一丝不安。它取代了冰冷的“LR-09104”,成为了这个从“熔炉”中诞生的终极兵器的第一个正式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