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腐烂枝叶那独特、甚至有些刺鼻的味道，无比真实地钻入鼻腔，霸道地驱散了最后一点意识迷蒙的混沌。
沈弈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天光，透过层层叠叠、巨大到不像话的阔叶缝隙，像无数碎裂的金色利箭扎下来。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嘶——”
掌心传来的锐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混沌的意识瞬间被这尖锐的信号刺穿，变得无比清醒。
他摊开手。一道不算深、但清晰无比的血口子横在掌纹中间，边缘翻着点皮肉，沾着枯枝的碎屑和的泥土，正缓慢地渗出殷红的血珠。
痛感。
真实的痛感。
不是VR头盔模拟的神经信号，是实实在在，沿着神经末梢一路烧灼到大脑皮层，提醒他这具身体真实存在的、带着生命质感的尖锐痛楚。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创界科技…核心服务器…张强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最后的记忆碎片像坏掉的幻灯片，在脑海里疯狂闪烁、碰撞。巨大的能量乱流，数据风暴撕扯灵魂般的剧痛…然后就是一片死寂的虚无。
他撑着地面坐起身，环顾西周。
参天古木拔地而起，虬结的树根如同巨蟒般拱出地面，缠绕着覆满青苔的岩石。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顽强地洒落，照亮空气中悬浮飞舞的微尘。不知名的藤蔓从高处垂落，开着颜色艳丽却形状诡异的花朵。空气潮湿而沉重，带着植物腐败后特有的甜腻与泥土的腥咸，每一次呼吸都沉甸甸地灌满肺叶。
这不是公司那冰冷、充满消毒水味和服务器嗡鸣的机房。
这环境…他太熟悉了。
“艾瑟兰传说…” 沈弈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新手地图，‘幽影森林’边缘？”
作为《艾瑟兰传说》核心数据模块的主要维护者之一，他闭着眼睛都能在数据库里调出这片区域的每一个坐标点、每一类怪物刷新机制、每一个新手任务的触发条件。可当这一切以如此磅礴、原始、充满生命细节的方式扑面而来时，带来的冲击力远非冰冷的代码所能比拟。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想象着那个伴随玩家整个游戏旅程、悬浮在视野边缘的淡蓝色半透明面板。
“属性面板！打开！”
“背包！”
“技能栏！”
“GM指令…该死的，随便什么都行！”
回应他的，只有森林深处一声悠长而凄厉的鸟鸣，以及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视野里空空如也，没有熟悉的UI界面，没有代表着生命值和法力值的蓝绿条，没有任务提示的闪烁光点。
什么都没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他不是玩家？那他是什么？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NPC？一段被困在游戏世界里的数据幽灵？
“冷静…沈弈，冷静！”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感再次传来，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强行镇定下来。“信息…先获取信息！”
高智商带来的强大逻辑分析能力开始强行运转，压制住内心的恐慌。他深吸一口那带着腐殖质味道的空气，强迫自己进入观察者模式。
首先，身体。他低头审视自己。身上穿的还是那套创界科技配发的深蓝色工装，己经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沾满泥土和草汁。手脚完好，没有明显重伤，除了掌心那道口子。体力…他尝试握拳，感觉一阵虚弱袭来，伴随着强烈的饥饿感和喉咙的干渴。这具身体显然不是数据堆砌，它需要食物、水和休息。
环境。他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气味，除了泥土和腐叶，还混杂着某种…淡淡的甜腥味？像是某种低阶食腐生物留下的痕迹。他目光扫过地面，很快在一处松软的苔藓上发现了几个凌乱的、带着粘稠液体的爪印，形状奇特，边缘模糊。
“腐草史莱姆…”沈弈几乎是脱口而出。游戏里最低级的怪物之一，移动缓慢，攻击力微弱，但体液带有轻微的腐蚀性和麻痹毒素，对新人来说很麻烦。爪印指向左前方一片更为茂密、光线也更暗的灌木丛。
危险！本能的警报在脑中拉响。他现在手无寸铁，体力不支，对上哪怕最低级的怪物也毫无胜算。
“必须离开这里，找到安全点或者…人烟。”他迅速做出判断。新手村橡木村，按照游戏地图，应该就在幽影森林的东南边缘。他抬头，试图通过树冠缝隙判断太阳方位。树叶太密了，只能看到大致的明亮区域。
他挣扎着站起来，眩晕感再次袭来，他扶住旁边一棵粗糙的树干才勉强站稳。就在这时，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攫住了他。
当他凝视着树干上那些复杂的苔藓纹路和树皮的沟壑时，视野似乎…“抖动”了一下。不是物理上的抖动，更像是老式电视信号不稳时出现的雪花噪点，极其短暂，一闪而过。紧接着，一些模糊、零碎、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和线条，如同幻影般在那些纹路上重叠、闪烁，又瞬间消失。
沈弈猛地闭眼，甩了甩头，再睁开。
树干还是树干，苔藓还是苔藓。
“精神透支产生的幻觉？”他皱紧眉头，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呐喊：不对！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极了在调试核心数据流时，强行解析一段底层加密协议时那种力不从心却又隐约触碰到什么的感觉。
他强忍着不适，再次集中精神，死死盯住树干上的某一点苔藓。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看，而是像在代码海洋里搜寻特定变量那样，带着强烈的“解析”意图去“注视”。
嗡——
轻微的眩晕感再次出现。视野中，那片苔藓的绿色仿佛被短暂地剥离、分解，露出了其下更复杂的、流动的…难以名状的“结构”。一些扭曲、跳跃、意义不明的暗金色符号如同水中的倒影，在那“结构”表面一闪而逝。同时，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波动”，被他清晰地捕捉到。
这感觉转瞬即逝，带来的精神负担却异常沉重，像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后强行阅读天书。沈弈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太阳穴突突首跳。
“规则…波动？”一个荒谬又带着一丝狂喜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穿越时那股狂暴的数据洪流，不仅带走了他的意识，还让他意外地、不完全地融合了…某种底层的数据解析权限？一个简陋到极点、时灵时不灵的“世界规则观察器”？
如果这是真的…沈弈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或许是他在这真实得可怕的异世界，唯一能依仗的“金手指”！虽然目前看来极其不稳定且消耗巨大。
咕噜噜…
腹中的轰鸣无情地打断了他的思绪。饥饿感和干渴感如同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意志。活下去，才是当前的第一要务！解析能力再神奇，也得有命去用。
他再次看向地上腐草史莱姆的爪印，那甜腥味在饥饿的嗅觉下变得更加明显。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史莱姆移动慢，感知范围有限，主要靠腐蚀粘液和毒素攻击。它出现在这里，说明附近可能有它栖息的潮湿洼地或者小型腐殖坑，也可能意味着…水源？
沈弈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爪印指向的灌木丛，选择了一个与之呈锐角的方向，压低身体，利用粗大的树根和茂密的蕨类植物作为掩护，蹑手蹑脚地前进。每一步都放得极轻，耳朵捕捉着周围最细微的声响——风声、虫鸣、远处隐约的水流声？还是自己的心跳？
他像一个在雷区潜行的猎人，精神高度紧绷，不断利用那刚刚发现的、极其不稳定的“解析”能力去感知周围。每一次集中精神凝视，视野都会出现短暂的噪点和符号闪烁，带来阵阵眩晕，但确实能捕捉到一些微弱的环境“信息流”：前方三米处腐烂树桩散发的浓郁腐败“波动”，左后方潮湿岩石下聚集的微弱水汽“信号”…
突然！
一阵窸窸窣窣的粘稠滑动声从右前方传来，很近！
沈弈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猛地矮身，藏到一块布满苔藓的巨石后面，屏住呼吸。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只眼睛。
就在距离他不到五米的一小片林间空地上，一团半人高的、粘稠的、如同烂泥混合了腐烂水草的不规则物体，正缓慢地蠕动着。它的主体是令人作呕的黄绿色，表面不断鼓起又破裂的气泡，释放出更浓郁的甜腥恶臭。正是腐草史莱姆！它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正朝着沈弈刚才经过的方向蠕动，粘稠的身体碾过地面，留下湿滑闪亮的痕迹。
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沈弈的大脑却在恐惧的刺激下高速运转。逃？以他现在的体力，未必跑得过这东西的滚动扑击。而且动静太大，可能引来更麻烦的东西。硬拼？赤手空拳，被那粘液沾上一点，腐蚀加麻痹，他就完了。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速扫视周围环境：自己藏身的巨石，史莱姆，巨石旁边一棵碗口粗、树干分叉的矮树，地上散落的几块大小适中的石头…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型。
沈弈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他缓缓弓起身，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目光死死锁住那团缓慢蠕动的烂泥怪。
“妈的，拼了！就当是…入职艾瑟兰世界的第一场‘压力测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