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帆商会提供的、位于城西边缘的独立工坊里,还残留着昨天反杀黑鼠帮后那股子混杂着血腥、汗水和劣质麦酒的味道。角落里堆着几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染血绷带,巴顿那柄立起来比人还高的新战锤靠在墙边,锤头上还沾着点可疑的暗红色碎屑。凯恩和几个核心的村民护卫围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桌旁,就着腌肉啃黑面包,低声复盘着昨天锈刃巷那场惊心动魄的反杀,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后怕。
沈弈没参与。他靠在工作台边,手里捏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是刚从附近“臭水沟”街打来的一瓢河水。浑浊的泥黄色液体散发着隐隐的腥味,水面还漂浮着几根可疑的草屑。他眉头微蹙,解析之眼无声开启,视野中,这瓢水被分解成无数细微的数据流:悬浮颗粒密度(极高)、微生物群落(复杂且部分有害)、溶解性杂质(含少量重金属及腐殖酸)…
“呸!这鬼地方的水,连老子的锤子都洗不干净!” 巴顿灌了一大口麦酒,粗声粗气地抱怨,指着沈弈手里的碗,“老大,你看那玩意儿干嘛?看着就恶心!”
沈弈没理他。他走到旁边一个装着半桶同样浑浊河水的大木桶前。桶是新的,散发着松木的清香,与里面的污水形成刺眼对比。他从工作台上拿起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拆开,露出里面灰白色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粉末。这就是他这几天闭门不出,结合神格模拟器的解析优化、利用本地几种廉价矿物(主要是某种富含铝盐的粘土和少量石灰石)研磨混合而成的——“清水片”原型粉剂。
“巴顿,闭嘴看着。” 沈弈声音平静,手腕一抖,将整包灰白色粉末均匀地撒入浑浊的水桶中。
粉末入水,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并未引起太大波澜。
“就这?” 巴顿撇撇嘴,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这破石头粉,还能把这泥汤子变干净不成?老大,你是不是被黑鼠帮那帮杂碎打坏脑…” 他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只见浑浊的水桶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变化!
灰白色的粉末仿佛拥有了生命,它们在水中迅速溶解、扩散,形成无数极其微小的絮状物。这些絮状物如同最贪婪的清道夫,疯狂地吸附着水中的泥沙、悬浮物、甚至那些微小的有机杂质!原本浑浊不堪的泥黄色水体,从上到下,开始迅速地分层!浑浊的物质被吸附着,凝聚成团,像无数微小的磁石吸引着铁屑,飞快地向桶底沉降!
桶的上层,水体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清澈、透明!
仅仅三分钟!
一桶散发着腥臭的泥汤,变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层:桶底沉积了厚厚一层灰黑色的、粘稠的淤泥状沉淀物。而上层,是至少三分之二的、清澈见底的透明液体!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下,甚至能看到水桶木纹的清晰倒影!
整个工坊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角落里座钟的滴答声,以及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凯恩手里的黑面包掉在了地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巴顿的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桶清水,仿佛见了鬼。连一向机灵的莉娜,都捂住了嘴巴,翠绿的眼眸里满是不可思议。
“这…这…” 巴顿结结巴巴,指着水桶,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莉娜最先反应过来,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到水桶边,抓起旁边一个洗干净的葫芦瓢,小心翼翼地避开底部的沉淀,舀起满满一瓢清澈的、微微晃动的清水。她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沈弈平静的眼神,一咬牙,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下一秒——
“啊——!!!” 莉娜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吓得巴顿差点抄起锤子。
但莉娜脸上没有痛苦,只有极致的震惊和狂喜!她咂巴着嘴,又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激动得语无伦次:“甜…甜的!老天!是甜的!没有怪味!没有泥腥味!比…比我小时候在家乡山泉里喝的还清甜!” 她因为激动,脸颊涨得通红。
“甜的?!” 巴顿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抢过莉娜手里的瓢,也不嫌脏,咕咚咕咚就灌下去半瓢。冰凉的清水顺着喉咙滑下,没有预料中的土腥和涩口,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的甘冽感,瞬间冲刷掉了口中残留的麦酒酸味和腌肉的咸腻。
“嘶——!” 巴顿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半晌才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神了!真他娘的神了!老大!你…你这是点石成金…不!点泥成仙泉啊!!”
工坊里瞬间炸开了锅!村民们激动地围到水桶边,争相品尝这“神迹之水”,赞叹声、惊呼声此起彼伏。看向沈弈的目光,充满了近乎狂热的崇拜。
沈弈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效果,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一点。解析之眼优化过的配方,不仅高效去除了杂质,连一些影响口感的溶解性物质也处理得很好。
“这东西…成本多少?” 一个冷静而略带急促的女声在门口响起,压过了工坊内的喧闹。
众人回头,只见索菲亚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门口。她显然看到了刚才实验的全过程,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亮得惊人,紧紧盯着沈弈,呼吸都微微有些急促。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表情同样震惊的白帆管事。
沈弈拿起桌上另一个小得多的油纸包,里面是分装好的一份“清水片”成品——灰白色的粉末被压制成指甲盖大小的圆片,看起来更加规整。
“主要原料是风蚀高岭土和石灰岩尾矿,外加一点催化用的晶盐。” 沈弈掂了掂小纸包,“这一包,十片。成本…不到一个铜板。”
“一个铜板?!” 索菲亚身后的管事失声惊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要知道,银辉城底层贫民买一桶勉强能入口的“过滤水”,也要两三个铜板!而魔法学徒处理的一小罐“洁净水”,价格更是堪比劣质麦酒!
索菲亚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抓住沈弈的手臂,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斩钉截铁的决断:“全城水井分布图!立刻给我!还有所有底层街区的人口密度图!三天!” 她伸出三根纤细却有力的手指,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弈,“三天之内!我要‘白帆清泉片’的招牌,出现在银辉城每一个底层街区的杂货铺、每一个走街串巷的小贩手里!铺货!不计成本地铺货!告诉那些小贩,第一批货,白送!让他们当场演示!”
她猛地转向身后的管事,语速快得像连珠炮:“通知所有储备仓库,清点陶罐库存!不够就立刻去窑厂下订单!包装?就用最便宜的油纸!印上‘白帆清泉片’和我们的船徽!调集所有能调动的流动商队,优先保障配送!告诉那些掌柜,谁敢拖延、克扣、或者私自加价…” 索菲亚眼中寒光一闪,“…就让他滚蛋!明白吗?!”
“是!索菲亚小姐!” 两个管事被她的气势震慑,连忙躬身应命,转身就往外跑,脚步都带着风。
索菲亚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看向沈弈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热切和…一丝敬畏。“沈弈,”她声音低沉而郑重,“这‘清泉片’…会改变银辉城,不,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而我们白帆…将站在风口的最顶端。” 她伸出手,“合作,才刚刚开始。”
……
白帆商会的执行力是恐怖的。
三天后,“白帆清泉片”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银辉城底层!
“甜水!白帆老爷的仙药!十个铜板一包!一包管一缸!” 小贩们嘶哑的叫卖声回荡在每一条肮脏的巷子里。他们身边往往放着一个木桶,里面是浑浊的河水或井水。当众丢入一片灰白色的小圆片,搅拌几下,短短几分钟,浑浊变清澈的神迹就在无数双眼睛底下上演!
“神迹!真是神迹啊!”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用颤抖的手捧着一瓢清澈的“仙水”,浑浊的老泪纵横,“我这把老骨头…也能喝上甜水了…白帆老爷是活菩萨啊!” 她毫不犹豫地掏出珍藏的十个铜板。
“哈哈!魔法水铺关门了?活该!” 一个浑身汗臭的码头苦力大口灌着自家水缸里刚变清的甜水,对着街角那家往日里趾高气扬、此刻却门可罗雀的“洁净水”铺子狠狠啐了一口,“让那帮鼻孔朝天的法师学徒喝西北风去吧!早该滚蛋了!”
酒馆里,老板乐呵呵地指挥伙计把一缸缸用“清泉片”处理过的水倒进酒桶:“省大钱了!省大钱了!以前买水花的钱比麦芽还多!现在?嘿嘿,成本降一半!酒价不变,利润翻番!沈先生?那是我亲爹!”
抢购!疯狂的抢购!每一个挂着“白帆”小旗的杂货铺门口都排起了长龙。十个铜板一包,一包十片,足够一个五口之家用上好几天!这价格,这效果,对于挣扎在温饱线的底层民众来说,无异于天降甘霖!白帆商会的船徽标志,一夜之间成为了底层民众心中“实惠”与“神奇”的代名词。
白帆商会的金币,如同奔腾的河流,源源不断地涌入金库。索菲亚在商会内部的声望,伴随着金币的碰撞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
银辉城上城区,一座可以俯瞰小半个城区的奢华宅邸露台上。
水晶杯被狠狠摔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瞬间粉身碎骨。猩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溅开,染红了昂贵的羊绒地毯。
“贱人!!” 一声压抑着暴怒的低吼响起。科尔文·白帆,索菲亚的堂兄,商会内另一支势力的代言人,此刻英俊的脸庞因为嫉妒和愤怒而扭曲变形。他死死盯着下城区那一片片悬挂着白帆小旗、人头攒动的区域,仿佛看到了索菲亚踩着金币铸就的阶梯,一步步向他觊觎己久的商会核心权力攀登。
“清泉片…哼!哗众取宠的泥巴粉!” 科尔文咬牙切齿,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弄出点糊弄泥腿子的玩意儿!就想骑到我头上来?”
他烦躁地在露台上踱步,昂贵的皮靴踩在酒液和碎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忽然,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
“泥腿子…泥腿子…” 科尔文低声重复着,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索菲亚,你以为靠着这些肮脏的泥腿子就能稳坐钓鱼台?呵…泥腿子能把你捧上去,也能把你…踩进泥里!”
他转身,快步走进灯火通明的书房,拿起书桌上一个精巧的、镶嵌着黑曜石的传讯盒。指尖注入一丝魔力,盒盖无声滑开,露出里面复杂的传讯法阵。科尔文拿起一支同样镶嵌黑曜石的羽毛笔,在法阵上方凌空书写,冰冷的魔力字迹在空气中显现:
“致‘清水行会’巴里会长:”
“时机己至。白帆工坊根基浅薄,产品来源不明。‘毒水’谣言可起,务必…闹大。目标:彻底摧毁工坊信誉,逼迫索菲亚交出配方及控制权。”
“报酬?” 科尔文的笔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狞笑,“工坊核心配方,外加…白帆商会未来三年底层渠道一成分润。够不够你们这群…癞皮狗饱餐一顿?”
魔力字迹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传讯法阵,消失不见。科尔文合上盒盖,走到窗边,看着下城区星星点点的灯火,仿佛看到了即将燃起的混乱之火。
“咬吧,咬得越狠越好…我的好堂妹。” 他低声自语,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
当夜,银辉城南,“臭水沟”街与“破瓦巷”交界处,一家刚刚挂上白帆小旗不到两天、生意火爆的小杂货铺。
几个穿着破烂、眼神却异常凶狠的泼皮,簇拥着一个用破门板抬来的男人,气势汹汹地冲到了店铺门口。
那男人脸色青紫,双目圆睁,嘴角残留着白沫,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眼看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杀人啦!白帆的毒水杀人啦!!!” 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泼皮猛地将手里一个印着白帆船徽的、空了的油纸包狠狠摔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瞬间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天杀的奸商啊!卖毒水害我大哥!” 另一个泼皮扑在门板上,捶胸顿足,演技浮夸却极具煽动性,“我大哥就喝了你们这‘清泉片’泡的水!不到半个时辰就…就变成这样了!还我大哥命来!!”
“毒水!白帆的水是毒水!” “黑心商人!谋财害命!” 其他泼皮也跟着聒噪起来,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周围被惊动的贫民们纷纷围拢过来,看着门板上那个口吐白沫、生死不知的男人,再看看地上那个刺眼的白帆包装袋,脸上原本对“清泉片”的狂热和感激,瞬间被惊恐、怀疑和愤怒取代!
“不…不会吧?那水我儿子也喝了…”
“天啊!我早上还买了三包!”
“退钱!退钱!黑心白帆!赔命!”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有人开始愤怒地砸店铺的门板,有人试图往里冲要说法。小杂货铺的老板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哪见过这种阵仗,吓得面无人色,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骚动迅速扩大。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其他街区。越来越多惊疑不定的民众涌向附近售卖“清泉片”的店铺,质问、谩骂、要求退货…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和秩序,在恶毒的谣言和一场精心策划的“死亡”面前,摇摇欲坠。
混乱的旋涡中心,那个“死去”男人的手指,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嘴角的白沫,在昏暗的火把光线下,似乎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