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梆声敲碎寂静,蛇镯银鳞抵住玄铁暗格。
泛黄羊皮卷在掌心展开,腥臭墨迹如干涸血痂:
“噬心蛊成,需活人心脉精血为引,剜心献祭,以命易命。”
云溪指尖滑过“献祭”二字,寒彻骨髓。
卷尾蝇头小楷忽刺入眼帘——
“漠北极渊,血冰珀可替。”
窗棂破裂声骤起!淬毒弩箭撕裂夜幕,首贯后心!
左臂剜肉处裹着厚厚的棉布,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起撕裂般的剧痛。锁功散的药力在经脉中如同淤塞的泥潭,沉重地拖拽着西肢。乌金锁链缠绕在右手腕上,冰冷沉重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的囚笼。然而,比肉体伤痛更冰冷的,是白日里琉璃瓶中那只啃噬精铁的冰蓝寒蛊,以及君夜离最后那句沉甸甸、带着无尽深渊般审视的质问。
“这蛊…食铁?”
食铁……那绝非寻常寒蛊!云溪蜷缩在冰冷石床的角落,后背紧贴着粗砺的石壁。椒房殿的暖香和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端,混合着冷宫枯井底那令人作呕的腐臭。青铜蛊纹的童尸……啃铁如嚼酥的寒蛊……还有太子经过时袖中青鸾玉那焚心蚀骨的剧痛……无数线索如同冰冷的毒蛇,在脑海中疯狂缠绕、噬咬,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核心。
噬心蛊。君夜离体内那如同跗骨之蛆、将他折磨间修罗的根源。它与这一切,是否同源?若那寒蛊能啃噬精铁,噬心蛊……又会是何等可怖之物?白日里,君夜离呕出的那口暗紫毒血,再次浮现在眼前。心脉己损……下一次发作……
云溪猛地攥紧了左手腕的蛇形银镯。冰凉的触感下,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悸动沿着血脉传来,如同沉睡的巨兽在深渊中翻了个身。乌莫长老临终前紧握的兽牙项链在胸口发烫,那凹凸的刻纹如同无声的催促。王府的书房……那里,一定有答案!关于噬心蛊,关于南疆密术,关于……这一切背后那只无形的黑手!
梆!梆!梆!
子夜的更漏声遥遥传来,空洞而悠长,如同敲在紧绷的心弦上。
石室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巡夜侍卫极有规律的、间隔漫长的脚步声偶尔响起。负责看守她的侍女早己在外间沉沉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
时机到了。
云溪缓缓睁开眼,冰川蓝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没有丝毫睡意。她无声地坐起身,动作因伤痛和药力而略显滞涩,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右手腕上的乌金锁链随着动作发出细碎声响,她立刻停下,屏息凝听。外间的鼾声依旧平稳。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左手,指腹在冰冷粗糙的石床边缘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处极其细微的、几乎与石纹融为一体的凸起——那是她昨日被掼倒时,忍着剧痛,用乌莫长老兽牙项链上那枚边缘锋利的断齿,在石缝深处硬生生撬出的一道浅槽。
指尖用力抠入!
咔哒。
一声极轻微、如同枯枝断裂的脆响。
右手腕上那沉重冰冷的乌金锁链,靠近手腕锁扣内侧一个毫不起眼的机簧处,猛地向内一缩!锁舌瞬间弹开!沉重的锁链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石床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云溪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迅速将锁链轻轻提起,放在石床最里侧,用单薄的被褥虚掩住。失去束缚的右手腕,传来一阵血脉畅通后的酸麻感,但更多的是一种挣脱樊笼的、近乎颤栗的自由。
她深吸一口气,如同最灵巧的夜猫,悄无声息地滑下石床,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贴着墙壁的阴影,如同一缕幽魂,闪出了石室的门,融入王府深沉如墨的夜色之中。
夜色如浓稠的化不开的墨汁,笼罩着靖北王府。白日里恢弘的亭台楼阁,在月光稀薄的暗夜中只剩下幢幢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巡夜侍卫的灯笼如同漂浮的鬼火,在远处回廊有规律地移动。
云溪将身体紧贴在冰冷的廊柱、假山的阴影里,每一次呼吸都压得极低。她的动作轻盈迅捷,对王府的格局似乎有着一种本能的熟悉,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可能暴露的路线。左臂的伤口在剧烈的运动中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锁功散的滞涩感让每一次腾挪都格外费力,但她咬紧牙关,将所有痛哼都咽回喉咙深处。
终于,那座位于王府中轴核心位置、守卫最为森严的书房,如同沉默的巨兽,出现在前方。
书房外静悄悄的,不见守卫。但云溪知道,这平静之下,是致命的陷阱。君夜离的书房,岂是等闲之地?
她伏在廊下花木的阴影中,屏息凝神,冰川蓝的眸子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视着书房紧闭的雕花木门和两侧的轩窗。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隐约可见门楣上方和窗棂边缘,几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与木质同色的金属丝线在微弱的反光中一闪而逝。
牵机引。触动一根,瞬间引发所有机关,弩箭、毒烟、地刺……顷刻间便能将擅入者撕成碎片。
云溪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她缓缓抬起左手,手腕上的蛇形银镯在黑暗中流淌着幽冷的光泽。她屏住呼吸,指尖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在蛇镯表面那些古老神秘的图腾刻纹上快速拂过。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低鸣,在寂静的夜空中荡开。蛇镯表面的银鳞骤然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暗金色流光!那光芒如同活物,顺着云溪的指尖流淌而出,在她身前尺许的虚空中,勾勒出一个极其繁复、散发着微弱金芒的符印虚影!那符印的形态,竟与书房门楣上某个极其隐蔽的凹刻图腾隐隐呼应!
金芒符印无声地印向那几道致命的牵机引!
嗤…嗤嗤……
几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冰水浇在烧红烙铁上的轻响。那几道坚韧无比、足以切割金铁的牵机引,在接触到金芒符印的瞬间,竟如同被无形之火熔断般,悄无声息地从中断开!断口处平滑如镜,甚至没有溅起一丝火星!
云溪没有丝毫犹豫,符印消散的刹那,她如同一道贴地的黑色闪电,猛地窜到书房门前!右手在门框上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处一按,沉重的雕花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她闪身而入,门扉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书房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浓重的墨香、陈旧书卷的气息混合着一种淡淡的、类似金属锈蚀和硝石的味道充斥其间。云溪没有点燃火折,她闭上眼,适应着绝对的黑暗。蛇镯紧贴着手腕,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指引感,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的感知,指向书房深处。
她如同暗夜中的灵猫,脚步轻若鸿毛,绕过巨大的紫檀木书案,避开地面上隐约感知到的几处微弱的能量波动——那是隐藏的踏弩机关。最终,停在了一面看似普通的书架前。
这书架与其他并无不同,摆满了厚重的典籍和卷宗。但蛇镯传来的悸动,却清晰地指向书架背后。云溪伸出手指,在书架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雕花木纹上,按照一种特定的顺序,或轻或重地敲击了七下。
咔…咔咔……
沉闷的机括转动声在书架内部响起。紧接着,整面沉重的书架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推动,无声无息地向侧面滑开!露出了后面一堵光滑冰冷的——玄铁墙壁!
墙壁正中,镶嵌着一个巴掌大小、同样由玄铁铸造的暗格。暗格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锁孔或机关按钮。只在中心位置,浅浅地浮雕着一个古老而狰狞的虫豸图腾——正是南疆蛊族秘传的“噬心”符文!
云溪的心跳,在这死寂的密室中清晰可闻。她缓缓抬起左手,将手腕上那枚蛇形银镯,对准了暗格中心的噬心图腾。蛇镯表面流转的暗金光芒再次亮起,这一次更加清晰、凝实。镯身上那些神秘的刻纹,竟如同活过来一般,缓缓流动、变形,最终与那玄铁暗格上的噬心图腾,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嗡——!
一声低沉浑厚的共鸣响起!整个玄铁墙壁都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
咔哒!
严丝合缝的玄铁暗格应声向内弹开!露出了里面一个狭小的空间。
没有珠光宝气,只有一卷用黑色丝带束起的、看起来极其古旧甚至有些破烂的羊皮卷轴,静静地躺在其中。卷轴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腐朽和某种奇异药草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令人闻之欲呕。
云溪强忍着胃里的翻腾,没有丝毫犹豫,闪电般伸手取出了那卷羊皮卷轴!入手沉重冰冷,皮质粗糙,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沧桑和难以言喻的邪异感。
她迅速将羊皮卷轴揣入怀中,正要关闭暗格——
她的目光猛地被暗格内壁上一行极其微小、几乎与玄铁同色的刻痕所吸引!
那刻痕并非古老的符文,而是几个仓促潦草、仿佛用指甲硬生生抠划出来的字:
“勿信!血冰珀是……”
后面的字迹被一道深深的、绝望的抓痕彻底抹去,只剩下模糊的印子!
云溪的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来不及细想,猛地关上暗格,玄铁墙壁恢复原状。她迅速推动书架复位,巨大的书架无声地滑回原位,挡住了玄铁墙壁。
做完这一切,她才背靠着冰冷的书架,大口喘息着,冷汗己经浸透了内衫。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卷散发着浓烈腥臭的羊皮卷轴,借着窗外透进的极其微弱的天光,也顾不得那令人作呕的气味,迫不及待地解开黑色丝带,将卷轴在冰冷的紫檀木书案上缓缓展开。
泛黄、坚韧的羊皮纸上,用一种极其浓稠、颜色暗沉如同干涸血痂的墨汁,书写着密密麻麻、扭曲诡异的古老文字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图画!
那些文字如同无数挣扎扭动的虫豸,云溪却能一眼认出——正是南疆蛊族最核心、最禁忌的秘传文字!图画更是触目惊心:被开膛破肚的人体,心脏被剜出置于诡异的祭坛之上;扭曲的蛊虫在沸腾的血池中沉浮;无数痛苦哀嚎的灵魂被束缚在狰狞的图腾柱上……
云溪的指尖冰冷,强忍着翻涌的恶心和寒意,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飞速扫过那些扭曲的文字和图解。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血液似乎都快要凝固!
终于,她的目光死死定格在卷轴中央偏下的一幅巨大图解和旁边的几行血痂般的批注上!
那图解描绘得极其详尽:一颗被无数狰狞蛊虫缠绕、啃噬的巨大心脏!心脏的脉络被强行剥离,与下方一个盘膝而坐、面露极致痛苦的人影的心脉相连!图解旁边,用更加刺目的朱砂批注,书写着几行扭曲如蛇的文字:
“噬心蛊,万蛊噬心,蚀魂夺魄,无药可解。唯以‘活人献祭’之法,或可转嫁其害,暂延其命。”
“法曰:寻命格相合之活祭,剜其心脉,取其精血,以秘法引蛊入祭品心窍。祭品心脉精血尽,噬心蛊方得饱食,暂归沉寂。此为‘以命易命’之术!”
“然此法凶险至极,稍有不慎,蛊虫反噬,献祭者与受术者皆魂飞魄散,永堕无间!慎用!慎用!”
“活人献祭……以命易命……”
云溪的指尖死死抠进坚硬的紫檀木桌面,指甲几乎要崩裂!一股比石室地牢更加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缝里窜遍全身!剜心取血……祭品……饱食……沉寂……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
君夜离……他带自己回来……囚禁自己……难道……难道就是为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她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和滔天的恨意!她猛地闭上眼,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不!不对!她强迫自己冷静。若只是为了献祭,他何必带她去见太后?何必让她“缓毒”?何必……她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同濒死的困兽,带着最后一丝不甘的挣扎,死死扫向卷轴的末尾!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卷轴即将展开到尽头。在最后一片空白的羊皮纸边缘,一行极其细小、却异常清晰工整的蝇头小楷,如同黑暗中突兀亮起的一点微光,猛地刺入她的眼帘:
“漠北极渊,万丈冰层之下,或有‘血冰珀’凝生。其性至寒至纯,蕴天地冰魄精华,或可替代‘活祭精血’,暂镇噬心蛊虫,导其寒毒,免伤天和。然此物缥缈,存世与否,未可知也。”
血冰珀!
云溪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白日里冷宫枯井底那半块新得刺眼的仿制兵符,还有太后寒蛊啃噬精铁的诡异画面,瞬间与这三个字串联起来!替代活祭!镇蛊导毒!
希望的光芒刚刚在绝望的深渊中点燃一丝微弱的火苗——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破空厉啸,毫无预兆地从身后洞开的雕花窗棂外暴射而至!
快!快到超越了人反应的极限!
云溪全身的汗毛在死亡的警兆下瞬间炸起!她甚至来不及回头,只凭着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身体如同折断般猛地向左侧扑倒!
噗!
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利器入肉声!
一股巨大的、带着灼烧般剧痛的冲击力,狠狠撞在她的右肩胛骨下方!
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金属箭头,瞬间撕裂皮肉,穿透骨骼的缝隙,带着一蓬滚烫的血花,从她胸前锁骨下方透体而出!箭尖上淬着的幽绿色毒液,在穿透身体的瞬间,如同活物般迅速融入喷涌的鲜血!
“呃啊——!” 云溪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带得向前踉跄扑倒,重重砸在冰冷的紫檀木书案上!怀中的羊皮密卷脱手飞出!
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所有意识!右半边身体瞬间麻木!眼前阵阵发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箭头卡在骨头里,毒液如同跗骨之蛆,顺着血脉疯狂蔓延,带来一种蚀骨钻心的麻痒和冰寒!
窗外,传来几声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落地般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不止一人!目标明确地朝着书房破开的窗棂扑来!
暗卫!被惊动了!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