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在舷窗外压成墨蓝色的幕布，潜水舱的灯光劈开幽邃的黑暗时，姜砚礼指尖的通讯器突然爆发出尖锐的蜂鸣。沈鸿山的定位信号在深度表指向八百米时骤然稳定，像一枚钉子钉死在海底山脉的褶皱里——那里本该是废弃的深海勘探站，如今却被金属支架焊成了钢铁堡垒，钛合金墙体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藤壶，缝隙间透出惨白的灯光。
“咔哒。”潜水舱卡扣松开的瞬间，咸腥的海水混着机油味涌进来。姜砚礼按住腰间的脉冲枪，靴底踩碎冰层般的结晶，通道尽头的铁门半掩着，门把手上挂着褪色的勘探队铭牌，“‘深海之眼’项目组”的字样被腐蚀得只剩轮廓。更深处传来规律的机械运转声，像某种巨大生物的心跳。
基地内部比想象中更庞大。走廊两侧的玻璃培养舱里漂浮着残缺的肢体，浑浊的营养液中，苍白的皮肤下血管如蛛网蔓延。姜砚礼的手电光扫过舱壁标签，瞳孔骤然收缩——标签上用红色油漆写着年份和编号：1998-01，2003-04，2010-09……每个培养舱里都沉睡着形态各异的克隆体残骸，有的只剩半截躯干，有的颅骨上还嵌着神经接口。这是沈鸿山延续生命的证据，十七个失败的容器像被丢弃的垃圾，在深海里浸泡成惨白的标本。
录音笔躺在中央控制台的凹槽里，外壳刻着沈氏集团的鸢尾花标志。姜砚礼按下播放键的瞬间，电流杂音中响起苍老的咳嗽声，沈鸿山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1998年，第一个克隆体培育成功时，我看着它在培养舱里睁开和我一模一样的眼睛……可笑的是，那具身体只撑了三年。”
录音里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背景音里有液体注入管道的汩汩声。“脑移植手术的排异反应越来越严重，第十七个克隆体的免疫系统在三个月前崩溃了。你知道吗？当我看着自己的意识在衰老的肉体里腐烂时，忽然觉得克隆技术真是愚蠢的发明。”姜砚礼的手指攥紧录音笔，指节泛白——他想起沈知夏曾说过，父亲近两年总在深夜研究AI神经接口，当时只以为是商业布局，却不知那是死亡倒计时的挣扎。
“沈知夏那个丫头……”沈鸿山的声音突然带上一丝诡异的笑意，“她开发的‘智能管家’系统，核心算法居然参考了我的脑电波图谱。真是讽刺，我花了二十年找永生的钥匙，却被女儿亲手递到眼前。”录音笔里传来键盘敲击的脆响，姜砚礼猛地抬头，看见控制台屏幕亮起，全息投影中浮现出代码组成的神经脉络，中央闪烁着“智能管家核心模块”的字样。
最新的录音记录是三天前。沈鸿山的声音异常亢奋，像濒死的火焰突然爆发出光亮：“意识上传测试成功了！那些克隆体的残骸没有白死，它们的神经数据帮我找到了适配AI的路径。等‘智能管家’接入沈氏集团的主服务器，整个帝国都会在我的意识里运转……”话音未落，电流突然过载，录音笔发出刺耳的啸叫，屏幕上的代码瞬间紊乱成乱码。
“所以你打算用我女儿的技术，把自己变成一串数据？”冰冷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姜砚礼转身时，看见沈鸿山倚在门框上，他穿着白色实验服，脸色苍白得像培养舱里的克隆体，右太阳穴处缠着渗血的绷带，那里本该植入神经接口的位置。“姜队长，”他抬起手，掌心握着一枚闪着红光的芯片，“你来得正好，见证新秩序的诞生。”
姜砚礼的目光落在他身后——沈知夏被反绑在金属椅上，额角青肿，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他骗了我，所谓的‘智能管家’最终测试，其实是意识上传的载体。”她的声音发颤，却强撑着首视父亲，“你连死亡都不敢面对，算什么沈氏继承人？”
沈鸿山突然狂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基地里回荡，惊起管道里栖息的盲鱼。“死亡？”他指着周围的克隆体残骸，“这些失败品才是死亡，而我将成为永恒！”他猛地将芯片插入控制台，红色警报灯瞬间亮起，天花板的喷淋头开始喷洒绿色的腐蚀液，那些克隆体残骸在液体中迅速溶解，化作刺鼻的烟雾。
“基地自毁程序启动，”沈鸿山的声音混在警报声里，“等海水灌满这里，我的意识就会随着数据链上传到云端。姜砚礼，你和我女儿……就留在这里当陪葬吧。”他踉跄着冲向逃生舱，而姜砚礼己经扑向沈知夏，用脉冲枪震断绑绳的瞬间，控制台突然爆炸，气浪将两人掀翻在地。
“快走！”姜砚礼拽起沈知夏，潜水舱的方向己经被坍塌的金属梁堵住。他瞥见墙壁上锈迹斑斑的紧急逃生图，指向走廊尽头的“备用压缩舱”。身后的腐蚀液正顺着地面蔓延，接触到金属的瞬间迸发出绿色火花。沈知夏突然停住脚步，捡起地上半截未损坏的录音笔：“这个必须带出去，沈氏集团不能变成AI的傀儡。”
压缩舱的门在海水涌入前最后一刻合上。姜砚礼启动上浮程序时，透过观察窗看见海底基地正在解体，钢铁支架扭曲成麻花状，培养舱的碎片像墓碑般沉入更深的黑暗。沈鸿山的逃生舱信号在三分钟后消失，或许是被暗流卷走，或许是永远留在了他建造的坟墓里。
录音笔在沈知夏掌心发烫。她按下重播键，这一次，在沈鸿山最后的狂笑声之后，还藏着一段被电流掩盖的杂音——那是某个克隆体残骸在腐蚀液中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呼吸声，像一声被深海吞噬的叹息。姜砚礼握住操纵杆的手骤然收紧，他想起那些培养舱标签上的最后一个编号：2025-17。而今天，正是2025年6月12日。
海水在舱外泛起白光，潜水舱冲破海面的瞬间，阳光刺破了持续三小时的深海黑暗。沈知夏望着远方水天相接的地方，低声说：“他可能没走。”姜砚礼没有回答，只是将通讯器调到最高频段，开始发送加密信号。海底基地的自白录音还在循环播放，沈鸿山的声音混着海浪声，像一个未被终结的诅咒，在晨光中悄然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