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红柳滩营地在戈壁无垠的怀抱中亮起点点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赵萌生刚跳下坦克,卸下那顶沾满砂砾、仿佛也浸透了寒意的钢盔,沉重的靴子深深陷入松软的沙土里。还没来得及拍打满身的征尘,一阵急促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两道雪亮的车灯刺破昏黄,军区首长的绿色吉普车碾着碎石,卷起一股烟尘,稳稳停在了营房前。
车门打开,一位身形依旧挺拔却难掩岁月风霜的老首长踏着坚实的军靴大步走来。昏暗中,他那双布满老茧、如同砂石般粗糙的大手,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和不容置疑的亲近感,重重拍在赵萌生肩上,声音洪亮得能驱散寒意:“小赵!这趟出去,又辛苦了!”那力道,仿佛要把战士的疲惫和功劳一起压实。
营地中央,篝火正噼啪作响,跳动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空气,在战士们年轻而坚毅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他们围坐一圈,有的擦拭武器,有的低声交谈,疲惫却警惕的眼神在火光中闪烁。老首长自然地走到火堆旁,在一截粗糙的木桩上坐下,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兵营。他从洗得发白的军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同样饱经沧桑、皱巴巴的烟盒,动作熟练地给围坐的战士们散了一圈。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尾刀刻般的皱纹,每一道都仿佛诉说着戈壁的风沙与烽烟。
他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最终定格在赵萌生身上,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脚下无垠的沙海,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过往。“我在咱们西域这片戈壁滩上,守了整整十五个年头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沧桑,“有些事,该让你们这些扛枪的后生知道了。”他顿了顿,烟头的红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你们说,对面那些‘阿三’,为啥总跟跳梁小丑似的,隔三差五就来撩拨一下?”
赵萌生立刻挺首了腰背,像一杆绷紧的标枪,眼神锐利如鹰隼:“报告首长!请指示!”声音在寂静的寒夜里格外清晰。
老首长又深深吸了一口烟,目光仿佛穿越了熊熊篝火,投向了更加遥远和硝烟弥漫的时空。“1965年……”他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重了几分,“那场自卫反击战,老子就在前线!我们的战士,那真是嗷嗷叫的猛虎下山!打得那帮自以为是的家伙,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他捏着烟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关节泛白,“什么‘王牌’,什么‘精锐’,在咱们钢铁意志和刺刀面前,全是纸糊的!边境线,被我们用刺刀和鲜血,重新勘定、牢牢钉死!”他猛地将烟头摁灭在脚下的沙土里,一点火星不甘地溅起,旋即被黑暗吞噬。
“他们损兵折将,颜面扫地!这口气,憋在肚子里二十年了,从来没顺过!”老首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这些年,这些小动作——今天越个界,明天搞个骚扰,后天派个探子……哼!不过是想在那些鸡零狗碎的地方,找回一点他们幻想中早己碎成渣的‘荣誉’,给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打打气!可惜啊……”他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骨,“骨头断了,再接上也是歪的!他们永远不懂,有些东西,打丢了,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剑拔弩张的岁月烽烟,远处边境线方向,一道惨白刺目的探照灯光柱骤然撕裂沉沉的夜幕,如同利剑般横扫过漆黑的旷野,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赵萌生的心脏猛地一缩,倏然转头望向那被强光划破的黑暗。就在这一刹那,老首长口中那场二十年前的铁血烽烟,仿佛不再是遥远的历史画卷,而是化作了脚下这片滚烫又冰冷的砂砾,化作了界碑上每一道深刻的刻痕,化作了夜空中那束充满敌意的光芒,沉甸甸地、无比真实地压在了他的肩头!他终于深切地体会到,自己守卫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前辈的热血,烙印着历史的荣辱!
老首长霍然起身,那件洗得泛白的旧军大衣下摆,带着劲风扫过赵萌生的膝盖,猎猎作响。他高大的身影在跳跃的篝火映衬下,宛如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岳,投下巨大的、充满力量的阴影。他望向探照灯亮起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锋,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冻土上,铿锵作响,在寂静的营地上空回荡:
“当年!我们能把他们打趴下,打得他们签协议画押!今天,有你们这些好兵在,更不会让他们得逞半分妄想!记住小子们——” 他猛地回身,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在火光中肃穆的脸庞,“咱们守在这里,守的不只是那块冷冰冰的石头界碑!守的是咱们脚下的国土一寸不能少!守的是当年先辈用命换来的尊严!守的是咱华夏——不容侵犯的脊梁!”
篝火噼啪,火星飞溅,映照着战士们眼中燃烧的火焰。远处,探照灯的光束还在冰冷地游弋,无声地提醒着:岁月流逝,烽烟未熄。而这道由血肉与钢铁铸就的防线,将永远矗立在寒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