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军用地图在陈战武团长紧握的掌心中无声地沁出更深的褶皱,红蓝铅笔标注的防线区域被不断渗出的汗水晕染开,边界变得模糊不清。他刚将最后一枚代表预备队的红旗稳稳插在巨大的沙盘模型上,那部老式手摇电话机便如同被掐住脖子的警报器,骤然爆发出刺耳欲聋的铃声,瞬间撕裂了指挥部里压抑的寂静!
陈战武一把抓起听筒,雷军长那极具辨识度的、如同砂纸摩擦岩石般的粗粝嗓音裹挟着电流的杂音,蛮横地撞入耳膜:“小陈!他娘的龟儿子!耳朵里长茧子了?老子的话当耳旁风?!” 声音之大,震得听筒嗡嗡作响,连旁边桌面的灰尘似乎都在簌簌跳动。
“军长!115团陈战武!请您指示!” 陈战武条件反射般地挺首腰板,如同一根绷紧的标枪,动作幅度之大,肩膀狠狠撞在身后的铁皮文件柜上,震得上面一个搪瓷缸“哐啷啷”一阵乱响。
“给老子竖起耳朵听好了!” 雷军长的吼声里,清晰地混杂着背景中沉重、连绵不绝的坦克引擎轰鸣,那声音低沉有力,隔着电话线都传递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钢铁力量感,“军委特批!两个齐装满员的59式主战坦克连!老子给你调上来了!马上就到你防区!” 雷军长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和沉甸甸的压力,“这些钢铁王八盖子,皮实耐操火力猛!就是性子犟,不好伺候!但老子信得过你陈战武,能降得住它们!” 听筒里的引擎声浪似乎又拔高了一截,雷军长的怒吼几乎要破音,“从现在起,这两个重装铁甲连,归你全权指挥调度!给老子钉死在防线上!要是让对面那些不知死活的‘猴子’摸进来哪怕一寸……老子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听清楚没有?!”
“是!军长!人在阵地在!保证完成任务!” 陈战武对着话筒嘶声吼道,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
“咔哒”一声,电话被重重挂断。指挥部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搪瓷缸微微晃动的余音。空气仿佛凝固了,参谋们面面相觑,连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都消失了。赵蒙生敏锐地捕捉到团长陈战武眼中骤然爆发的、如同探照灯般炽亮的光芒!那光芒里混杂着狂喜、巨大的压力,以及一种棋手终于拿到关键棋子的锐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前世记忆的碎片瞬间翻涌——那部黑白电影里,115团的将士们仅靠血肉之躯和轻武器,在敌方装甲洪流的冲击下浴血奋战、伤亡惨重的惨烈画面,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而此刻,沙盘上那两枚刚刚被参谋小心翼翼放下的、象征着59式坦克连的崭新银色模型,在昏黄油灯摇曳的光线下,正泛着冷冽、厚重、令人心安又心悸的金属光泽,与周围代表步兵的红旗形成了鲜明对比。
“砰!” 陈战武的拳头猛地砸在铁皮桌面上,震得沙盘都跳了一下,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铁皮喇叭,声音如同出膛的炮弹,炸响在指挥部内外:
“通讯兵!传令!各营、各连!停止一切现有部署!所有排级以上干部,立刻跑步到团部大训练场集合!重复,立刻跑步集合!” 他转身时,沾满泥浆的沉重军靴无意识地重重碾过桌边摊开的那张巨大作战地图的边缘,留下一个清晰的、带着铁屑和泥土的鞋印,“还有!通知炊事班老王头!今晚全团加餐!把压箱底的好肉都拿出来——红烧肉管够!给咱们的坦克兵兄弟们,接风洗尘!”
暮色,如同被打翻的墨汁,迅速浸染了南国的山峦丛林。就在这深沉的暮色与尚未完全停歇的雨丝交织中,一种与解放卡车截然不同的、低沉雄浑、如同大地深处滚雷般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穿透雨幕,震撼着每一寸土地!大地开始微微震颤!
终于,两辆作为先导的59式主战坦克,如同从洪荒中走出的钢铁巨兽,蛮横地碾碎了前方的雨帘和泥泞,轰然驶入团部驻地!宽大的履带沉重地碾压过湿滑的地面,卷起一人多高的、混杂着碎石和草根的泥浆巨浪,狠狠拍打在营房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鲜红标语上,留下大片污浊的印记。
靳开来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眼睛瞪得溜圆,他用手肘用力捅了捅身旁如青松般站立的梁三喜,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和兴奋:“我滴个乖乖!老梁你快看!这铁疙瘩!这炮管子!比咱们的营房顶还高!真他娘的是个大家伙!这玩意儿开起火来,还不得地动山摇?!”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背上那挺心爱的机枪,感觉在眼前的钢铁巨兽面前,它显得如此渺小。
赵蒙生迎着空气中骤然浓烈起来的、刺鼻的柴油燃烧废气味道,大步向前走去。他看着那些从坦克舱盖里利落跃出的坦克兵,他们穿着独特的坦克兵夹克,脸上混杂着油污、汗水和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鹰。前世积累的现代战争知识瞬间在脑海中翻腾、碰撞——装甲突击!步坦协同!火力支援!机动防御!这些冰冷的术语此刻变得无比鲜活。他猛然意识到,这些隆隆驶来的钢铁巨兽,绝不仅仅是简单的火力支援!它们是打破僵局的铁拳!是扭转战场天平的核心砝码!更是……改写九连那场惨烈命运的关键钥匙!他必须抓住这个契机!
就在这时,第一辆59式坦克粗长的炮管,在车长沉稳的口令和装填手熟练的操作下,发出沉重而精准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地、带着无匹的威压,转向了边境线那危机西伏的黑暗丛林方向!那象征着绝对力量的炮口所指,瞬间点燃了全场!战士们压抑己久的激情如同火山般喷发,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冲天而起,与坦克引擎的咆哮、金属的铿锵、柴油的刺鼻气味以及南方雨夜特有的潮湿,在空气中激烈地碰撞、融合,最终凝结成一股几乎肉眼可见的、钢铁般冰冷又滚烫的磅礴战意!这是钢铁意志与血肉之躯的共鸣,是即将到来的铁血风暴最嘹亮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