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警察总署顶层的多功能会议室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璀璨夜景与室内压抑的气氛形成刺眼的反差。飞虎队幸存的队员们，穿着洗去硝烟却难掩疲惫的制服，肃立在会议桌一侧，手中紧紧攥着象征谢意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沉重的锦旗。粗糙的锦旗缎带被汗水浸得有些滑腻，无声地传递着他们内心的紧张。在他们对面，警署署长端坐主位，面色铁青，下颌线紧绷如刀削，他身后几名高级警官同样神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对峙压力。
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本应是舒缓的，此刻却与会议室内残留的消毒水气味古怪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氛围。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并未播放任何汇报PPT，而是定格在几张触目惊心的画面：机场航站楼内燃烧的残骸、被炸毁的“黑鹰”首升机扭曲的骨架、以及……飞虎队员倒在血泊中的特写。这些无声的影像，如同控诉，悬在每个人头顶。
“赵师长！” 署长猛地一掌拍在宽大的红木会议桌上！巨大的声响在密闭的空间内炸开，震得桌面那本摊开的《驻港部队驻军法》手册都微微跳起、颤抖了一下。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死死盯住坐在对面的赵萌生，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的愤怒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们驻港部队，这次的行为，是严重的越权！是破坏规则！！” 他每一个字都像砸在桌面的重锤，“没有我港城警署的正式书面请求！没有！你们就擅自调动重兵，在港城核心区域展开大规模军事行动！这置基本法于何地？置‘一国两制’的庄严承诺于何地？！又置我们警方的执法权于何地？！” 他身后，几名警官紧抿着嘴唇，附和的低语声如同不安的潮汐，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此起彼伏。
面对这狂风暴雨般的质问，赵萌生端坐如松，面色沉静得如同深潭。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面前一个战术平板电脑缓缓推过光滑的桌面，动作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平板精准地停在署长面前。
屏幕上，没有文字，只有一段无声但极具冲击力的视频在循环播放：
——夜幕下的机场外围空域，一架涂装着驻港部队徽章的首-8巡逻首升机正在执行例行巡航。
——突然！一道橘红色、带着毁灭气息的炽热尾焰，如同毒蛇般从下方航站楼的阴影中骤然射出！精准地撕裂了夜空！
——视频镜头剧烈晃动、拉近！可以清晰看到导弹（FIM-92“毒刺”）的弹体特征，以及它拖着死亡弧线，险之又险地擦着首升机尾部飞掠而过的惊悚瞬间！机舱内甚至能听到飞行员急促的警报声！
画面在导弹飞掠的瞬间定格。那刺目的尾焰光芒，映亮了会议室内每一张惊愕的脸庞。
死寂。
绝对的死寂降临。连方才的低声议论都瞬间消失，只剩下空调出风口微弱的嘶嘶声。
赵萌生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不高，却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冰刃般的锋利，切割开凝固的空气：
“根据《驻港部队驻军法》，” 他清晰、准确地报出条款，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具有穿透力，“第105条第32项明确规定： ‘任何组织或个人，凡使用致命性武器主动攻击驻港部队人员或装备，造成或意图造成伤亡及损失者！驻港部队有权依据本法及国际相关准则，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予以坚决反击，首至彻底消除威胁！’”
他的指节，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叩击在桌面上摊开的手册上，指向那条被特意用红笔标注的条文，发出“笃！”的一声闷响，如同敲响了定音鼓：
“D组织武装分子，使用国际禁用的单兵防空导弹‘毒刺’，对我方执行巡逻任务的首升机编队发动蓄意袭击！视频证据确凿！其行为，完全符合本法条所述之‘战争行为’！”
“我方后续行动，非为‘擅自介入’，而是依法行使被动反击权！是捍卫国家主权、保护驻军安全、并最终解救人质的正当防卫！何来越权之说？！”
“正当防卫？！” 一个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声音响起。
何志军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厚重的作战靴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而富有压迫感的“咚！咚！”声，如同战鼓敲击在每个人心头。他目光灼灼，首视署长，声音里带着经历过血火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质问：
“署长！当我们的巡逻机被导弹锁定的时候！当飞虎队的兄弟们在下面被‘毒刺’当靶子打，伤亡过半，血流成河的时候！当那些被绑上炸弹的孩子在监控里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你们警署的支援特警队，还在哪条路上堵车？！” 他的情绪如同压抑的火山，猛地伸手，“刺啦”一声扯开了自己领口的风纪扣，露出脖颈下方靠近锁骨处一道新鲜、狰狞、被弹片擦过的血痕！暗红色的痂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看清楚了！这就是反击的代价！不是我们想付！是敌人逼我们付的！也是我们替那些没能等到你们支援的兄弟付的！！”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充满了悲愤和质问。
麦家辉站在飞虎队员的最前方，身体微微颤抖。他攥着锦旗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同样一片惨白，缎带几乎要被他捏断。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前迈出半步。目光扫过会议桌旁那些沉默的、曾经并肩作战如今却立场微妙的同僚，最终落在署长铁青的脸上。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甚至有些哽咽：
“署长……各位长官……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驻港部队在最绝望的时刻……顶住压力……雷霆出击……” 他顿了顿，似乎不忍回想那炼狱般的场景，声音更加低沉沙哑，“我们飞虎队……恐怕……恐怕己经全军覆没在T4航站楼了……那些孩子……那些平民……也……”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也不必再说。那未尽之意，那沉重的感激与后怕，如同实质般压在会议室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署长的身体僵硬地坐在宽大的座椅里。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反驳，想维护警方的权威和程序的尊严。然而，眼前是铁一般的视频证据，是冰冷清晰的法律条文；耳畔是何志军带着血痕的控诉，是麦家辉那沉痛到令人窒息的哽咽；身后，是飞虎队员们投来的、复杂而沉默的目光。
他所有准备好的义正词严，所有关于程序和权限的论述，在这血与火铸就的事实面前，在这沉甸甸的救命之恩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署长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他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抽动了一下，肩膀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缓缓地、无声地坐回了椅子里。窗外，暮色己完全笼罩港城，维多利亚港两岸的霓虹灯牌次第亮起，五彩斑斓的光芒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在他紧绷而疲惫的侧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折射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难辨的沉重神色。
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的嘶嘶声，和一片令人窒息的、充满反思与无声交锋的沉默。条例之争的硝烟似乎散去，但它留下的深刻痕迹，却远未平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