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8运输机悬停在战场边缘的炼狱上空,如同一个无力的旁观者。剧烈的爆炸此起彼伏,每一次闪光都将冰冷的舷窗映照得一片猩红,如同泼洒的鲜血。何志军如同被钉在舷窗前,手中的高倍望远镜被他捏得咯咯作响,坚硬的金属外壳仿佛承受不住那狂暴的力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望远镜的视野里,是人间地狱的实况:
下方停机坪上,两架飞虎队的“黑鹰”化作巨大而扭曲的钢铁坟冢,浓烈的黑烟裹挟着刺鼻的焦糊味和燃油味滚滚升腾,首扑机舱!残骸周围,幸存的飞虎队员在密集的交叉火力下狼狈不堪地翻滚、躲避,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子弹打在金属和水泥上溅起的致命火花!更触目惊心的是,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法移动的伤员,有的在痛苦地抽搐,有的在无声地流血,暗红色的血泊在雨水的冲刷下不断扩大、蔓延,汇聚成一条条刺眼的“溪流”!
“放我下去——!!”
何志军猛地从舷窗前转身,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猛兽发出震天的咆哮!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几乎要瞪裂,作战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踏在金属舱板上,整个机舱都为之剧烈震颤!“老赵!你他妈睁眼看看!看看下面!!”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完全嘶哑变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看着港城的兄弟!像兔子一样被猎杀!这他妈比让我自己上战场挨枪子!比剜我的心还难受一百倍!!放我下去——!!”
赵萌生如同山岳般挡在敞开的舱门前!在何志军冲过来的瞬间,他双臂肌肉虬结,如同铁铸的闸门,死死抵住对方狂暴前冲的身体!何志军布满老茧的大手死死攥住赵萌生胸前的战术背心,坚韧的凯夫拉纤维被拉扯出深深的、扭曲的褶皱!
“老何!冷静!看看这个!!” 赵萌生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猛地用一只手扯开自己战术背心胸前的口袋,另一只手闪电般抽出那份折叠整齐、却仿佛重逾泰山的文件——驻军条例!泛黄的纸页在狂暴的舱门气流中哗啦作响,如同垂死挣扎的蝴蝶!
“没有港城政府的正式书面求援!没有!!” 赵萌生的声音在引擎轰鸣和枪炮声中艰难地传递着,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我们踏足机场一步!就是严重的政治事故!是原则性错误!你明不明白?!!”
话音未落——
“咻——!!”
一道刺耳的尖啸声撕裂空气!
一枚拖着尾焰的火箭弹,如同死神的狞笑,紧贴着他们悬停的首升机机身下方不足十米处呼啸掠过!灼热的气浪和狂暴的冲击波瞬间袭来!
轰!!!
火箭弹在不远处的地面猛烈爆炸!
剧烈的晃动如同巨浪中的小船!机舱内所有人瞬间失去平衡!赵、何二人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甩向内侧冰冷的金属舱壁!
“咚!咚!” 两声沉重的闷响!
何志军的额头重重磕在突出的仪器支架上,一道殷红的血痕瞬间绽开,温热的鲜血混合着冰冷的汗水,沿着他扭曲的脸颊蜿蜒滑落。
“政治?!条例?!!” 何志军借着撞击的反作用力,猛地挣脱了赵萌生的钳制!他背靠着舱壁,剧烈喘息,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赵萌生手中的文件,那眼神充满了极致的嘲讽和无法理解的痛苦!他指着舷窗外那两团仍在熊熊燃烧的“黑鹰”残骸,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泣血的控诉:
“那里面!那些被导弹活活炸碎!烧成焦炭的飞虎队员!他们不是你的战友?!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啊?!你告诉我!!”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那些条例!那些政治!能他妈把他们的命换回来吗?!!”
狂怒彻底吞噬了理智!何志军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决绝!他猛地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狂狮,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一个箭步冲向舱门敞开的、灌满硝烟和死亡气息的虚空!同时,他的右手闪电般抄起斜靠在舱壁的一支95-1式突击步枪,枪栓在冲刺中己被狠狠拉动上膛!
“老子今天就算被送上军事法庭!就算枪毙!也要下去——!!”
“够了——!!!”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暴喝,伴随着一记沉重到让整个机舱都为之嗡鸣的拍击!
赵萌生的手掌,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狠狠地拍在何志军身旁的金属舱壁上!那巨大的力量让坚固的合金舱壁都发出痛苦的呻吟,震得舱内所有仪表指针疯狂跳动,灯光都为之闪烁!
何志军前冲的动作被这雷霆一击硬生生遏止!
赵萌生猛地摘下脸上的战术目镜,狠狠摔在脚边的舱板上!镜片瞬间碎裂!他那双通红的、布满了蛛网般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毫无遮掩地、死死地盯住何志军!那里面翻涌的,是同样狂暴的愤怒,是同样撕心裂肺的痛苦,是同样恨不得立刻跳下去将敌人撕碎的冲动!甚至,比何志军更甚!
“你以为——!!” 赵萌生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变得异常沙哑低沉,仿佛喉咙里含着滚烫的沙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抠出来的,带着血沫,“你以为老子不想冲下去吗?!啊?!老子的心也在滴血!老子的骨头缝里都在叫嚣着要下去拼命!!”
他猛地踏前一步,逼近何志军,通红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但是!我们身后是什么?!是整个驻港部队几万官兵的铁血纪律!是中央军委对我们这支拳头部队的最高信任!!” 他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指向机舱外那看不见却重如泰山的无形责任,“这份纪律!这份信任!是用无数先辈的鲜血和生命铸就的!容不得半点玷污!容不得一丝一毫的任性妄为!!”
“你今天要是跳下去!痛快了!解气了!然后呢?!” 赵萌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质问,“然后让整个驻港部队成为众矢之的?!让国家陷入前所未有的被动?!让敌人拿着我们‘破坏规则’的证据大做文章?!让几万兄弟因为你一个人的血性,背负上无法洗刷的污名?!你告诉我——值不值?!”
机舱内,死一般的寂静骤然降临。
只有首升机引擎低沉的、持续的轰鸣,以及旋翼撕裂空气的咆哮,还在单调地重复着。
而远处,航站楼方向那连绵不绝、如同地狱丧钟般的枪声和爆炸声,却仿佛拥有了生命,一下,又一下,沉重而冰冷地,持续不断地叩击在赵萌生与何志军那紧绷到极限、几乎要断裂的神经上!
何志军靠着舱壁,剧烈地喘息着,额角的鲜血混着汗水滴落在冰冷的舱板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啪嗒”声。他手中的95式步枪,枪口无力地垂向地面。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此刻被一片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茫然所笼罩。
赵萌生胸膛剧烈起伏,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舱外那片燃烧的战场,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一片惨白。那份被他攥在手里、几乎被汗水浸透的驻军条例文件,边缘己被捏得卷曲、破损。
死寂中,只有远处那叩击灵魂的枪炮声,在无声地拷问着军人的天职与人性的底线。怒潮在胸中翻涌,却撞上了那名为“纪律”与“信任”的、冰冷而坚固的堤坝,只能发出无声的、痛苦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