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克商队卷着尘土灰溜溜滚蛋了,留下几袋灰扑扑的盐、几卷粗布、几捆麻绳,还有地上那堆让布隆格啐口水的劣质铁锭。
“呸!一堆废疙瘩!”老兽人拄着棍子,独眼嫌恶地扫过那堆暗沉沉、布满气孔和杂质的铁块。
石锤用新斧头背敲了敲,发出闷哑的“噗噗”声,他脸上的刀疤扭了扭:“比沙蜥的骨头强点,砍虫子都卷刃!”
墙根下,刚喝过水、肚子里垫了几粒生麦子的流民们,眼巴巴看着洛恩。
阿方索,那个自称铁匠学徒的汉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睛死死黏在铁锭上,像饿狼见了血。
他猛地扑前几步,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想去摸最近的一块铁锭,又在半空停住,抬头看洛恩,嘶哑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急切:“领主大人!这…这不是废疙瘩!给我火,给我个地儿!我能…我能把它们炼出来!炼成好铁!真家伙!”他用力拍打自己干瘪却筋肉虬结的胳膊,“我阿方索在黑石堡炉膛前趴了八年!求您…给个机会!”
布隆格浑浊的独眼眯起来,在阿方索焦灼的脸上和那堆铁锭间扫了个来回。
他凑近洛恩,瘸腿拖地发出沙沙声,压低嗓门:“大人,这小子…像是真有把式。
铁匠,比十个壮劳力都金贵!成了,咱就有自己的家伙了!”
洛恩的目光掠过阿方索布满黑灰和烫痕的手掌,又落回那堆无人看好的铁锭。
领地需要铁,需要真正能支撑起发展的根基。
草根矛再硬,终究是草根。
“布隆格,”洛恩指向城堡内墙一处背风的凹陷,“清地方,垒炉子。
用挖出来的石头。
阿方索,铁锭归你。
要什么,跟布隆格说,草根木头先顶上。”
“谢领主!谢领主大恩!”阿方索狂喜,脑袋“咚”一声重重磕在坚硬的黑土地上,尘土飞扬。
他爬起来,顾不得额头红肿,立刻吼叫着招呼那几个跟着他的流民汉子,“快!搬石头!找硬木头!要粗的!快!”
沉寂的城堡角落瞬间活了过来。
阿方索像变了个人,吆喝指挥,声音洪亮。
流民们在他的驱使下,搬来大大小小的黑石,吭哧吭哧垒砌一个简陋的方形炉膛。
布隆格指挥疤脸留下的几个兽人,用石锤砸断几根最坚硬的灰齿草根茎,削成粗笨的风箱拉杆和支架。
“火!要猛火!耐烧的硬柴!”阿方索满头大汗,围着初具雏形的炉子打转。
石锤二话不说,带人拖来几大捆晒得焦干的灰齿草根茎,这东西烧起来火头极旺,烟也少。
当夕阳把荒原染成一片血红时,阿方索的铁匠铺——如果那一个石头垒的方坑、一个草根拼凑的破风箱、外加几块垫脚石能叫铺子的话——算是立起来了。
“鼓风!”阿方索哑着嗓子吼。
两个流民汉子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力气拉动那巨大的草根风箱。
呼——呼——
沉闷的气流灌进炉膛,里面塞满的灰齿草根茎被点燃,橘红的火苗猛地窜起,舔舐着炉口,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人脸颊发烫。
阿方索赤着上身,肌肉在火光下油亮,他紧张地盯着炉火,用一根长长的硬草根杆子小心地拨弄着燃料。
“成了!温度够了!”他眼中血丝密布,却闪烁着狂热的光。
他抓起一块最厚的兽皮裹住手,用草根钳夹起一块黑沉沉的劣质铁锭,看准位置,猛地捅进炉心最炽白的火焰里!
嗤——!
一股青烟伴随着刺鼻的气味冒起。
铁锭在烈焰中迅速变红、发亮。
“鼓风!别停!”阿方索嘶吼,汗水小溪般从他额头淌下,在黝黑的胸膛上冲出道道泥沟。
他全神贯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在火中变形的金属,不时用草根杆调整位置,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跟火焰对话。
石锤和布隆格站在稍远处,灼热的气浪让他们眯起眼。
石锤握紧了斧柄,脸上的刀疤被火光映得跳动。
布隆格浑浊的独眼紧盯着炉膛里那块越来越亮、几乎变成流淌熔金的铁锭,木棍拄地的手有些发紧。
“成了…真他娘的…成了?”老兽人喃喃,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另一边,希雅也没闲着。
她小心地避开喧闹的铁匠角落,抱着那个宝贝的破瓦罐,里面是泉眼清凉的水。
她走到城堡内侧那个用草根围起的小苗圃。
几簇发光苔藓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安静地散发着柔和的淡绿色微光,像落在地上的星星碎片。
精灵少女蹲下身,淡银灰的眼眸映着那静谧的绿光。
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苔藓顶端近乎透明的薄片。
一股温和纯净的生命力顺着指尖传来。
“光…亮…”希雅低声自语,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清晰起来。
她站起身,飞快地跑到堆放杂物的地方,翻找出一堆之前收集的、相对完整的虫甲壳碎片,又找来几根细韧的灰齿草纤维搓成的线。
她坐在苗圃边,借着苔藓微弱的光芒,像个专注的工匠。
她挑选出几片大小适中、边缘相对平滑的暗红色虫甲壳,用草根纤维小心地将它们首尾相连,固定成一个粗糙但严密的空心甲壳球。
然后,她用小骨片,极其轻柔地从一簇发光苔藓上,刮下薄薄一层带着根须的苔藓碎片,小心地放进甲壳球里,又滴了几滴宝贵的泉水进去。
最后,她在甲壳球顶部穿了一个小孔,用草线系紧,做成一个简易的提手。
希雅屏住呼吸,轻轻提起这个虫甲壳做的“灯”。
淡绿色的、柔和稳定的光芒,透过暗红的虫甲壳缝隙透射出来,在她淡银灰的脸庞上投下温暖的光晕,照亮了周围一小片黑暗的地面!光芒虽不强烈,却足以驱散角落的浓黑,带来一片安详的可见区域。
“领主!”希雅惊喜地叫出声,捧着这盏小小的“灯”,像捧着稀世珍宝,快步朝洛恩所在的方向跑去。
此刻,阿方索那边也到了关键时刻!
“起!”他一声暴喝,草根钳稳稳夹住那块在炉火中己熔炼得通体橙红、杂质被高温烧灼剥离、体积缩水近半却显得更加凝练沉重的铁块!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通红的铁块被迅速夹出,放在旁边一块厚重平整的黑石砧板上。
“锤!”阿方索抓起旁边一柄用最硬草根捆扎上沉重石块的“大锤”,手臂肌肉坟起,带着积攒了半生的憋屈和此刻全部的希望,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下!
铛!!!
一声洪亮得震得人耳膜发颤的金铁交鸣,炸响在黄昏的城堡废墟中!
火星如烟花般西溅!那块通红的铁块在重击下猛地变形,发出痛苦的呻吟,内部最后一点顽固的杂质被硬生生砸碎挤出!
阿方索状若疯虎,汗水在火光中飞洒,沉重的石锤在他手中化作残影,一锤接一锤,带着沉闷而充满力量感的“铛!铛!铛!”声,狠狠砸落!
每一次撞击,都让那块铁块更加凝实,颜色从橙红向暗红、再向沉凝的暗青转变!
布隆格和石锤看得完全呆住,老兽人张着嘴,豁牙露着,独眼被那飞溅的火星和铁块上流淌的力量感牢牢抓住。
石锤喉结滚动,握斧的手青筋暴起,仿佛那每一锤都砸在他心口上,砸得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当阿方索终于停下,拄着石锤大口喘着粗气时,石砧板上躺着的,己不再是那块黑沉沉的废铁锭。
那是一块尺寸小了一圈,却通体呈现出深沉、均匀、致密的青黑色,在夕阳余晖和炉火映照下,隐隐流动着金属冷光的——好铁!
“成了…”阿方索看着自己的“作品”,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又咧开嘴,露出一个被烟火熏得乌黑的笑,“领主…成了!好铁!能打斧头!能打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