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 初见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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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金子般透过图书馆高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铺开一片片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而令人安心的气息，混合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
许辉刻意绕开了平时常走的路，避开了所有苏倩可能出现的地方，像一头谨慎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行在自己的目标区域——三楼人文社科阅览区。这里是林薇前世最常待的地方。他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重逢与失而复得的巨大期待和忐忑。
脚步放得很轻，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他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掠过那些埋头苦读的陌生身影。没有，没有…首到走到靠窗的那排哲学类书架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那个角落。一个穿着简单白色棉布连衣裙的女孩，安静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她微微低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遮住了小半张侧脸。阳光眷恋地描摹着她挺翘的鼻尖、纤长微卷的睫毛，在她光洁的颈侧和放在书页上的、白皙的手指上跳跃。她看得那么专注，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她面前的那本书里沉静下来。
是林薇！
许辉的呼吸猛地一窒，脚下像生了根，再也挪不动一步。前世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阳光点燃，轰然炸开！病床上她憔悴苍老的脸，抱着外孙时眼中深藏的疲惫与哀伤…与眼前这个沐浴在阳光里、安静美好的侧影，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刺痛心脏的对比！
就是她！那个被他愚蠢地错过、辜负了一生的女人！那个独自承受风雨、为他生下女儿的女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滚烫的手狠狠攥住，酸胀、疼痛，随即又被巨大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庆幸填满。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他用力眨了一下眼，将那几乎要涌出的湿意逼退。
这一眼，隔了生死，隔了前世今生无尽的悔恨！
他几乎是贪婪地看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他心头发颤。她翻动书页时指尖的轻巧，偶尔因为看到什么而微微蹙起的秀气眉头，阳光在她发梢跳跃的光晕…所有的一切，都鲜活地告诉他：这不是梦，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她最美好的年华，回到了悲剧尚未开始之前！
巨大的冲动驱使着他，想立刻冲过去，紧紧抱住她，告诉她前世的一切，告诉她自己的悔恨和深爱！但理智死死地拉住了他。
不行！不能吓到她！现在的林薇，根本不认识他！他只是一个贸然闯入的陌生人。
许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剧烈翻腾的心绪平复下来。他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己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月牙印。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自然、最无害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因为内心的激荡而显得有些僵硬。
他迈开脚步，朝着那束光，朝着那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走了过去。脚步放得更轻，生怕惊扰了这份静谧的美好。
离得近了，他甚至能看清她书页上的字——《西方哲学简史》。阳光的温度似乎更高了些，带着她身上一种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若有似无地飘过来。
许辉的心跳得更快了，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他在她斜对面的空位轻轻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动作尽量轻柔。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林薇似乎被这微小的动静惊扰了，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从书页上移开，带着一丝被打断阅读的不解和茫然，望了过来。
西目相对！
那一刻，许辉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她的眼睛，像被阳光穿透的、清澈见底的湖泊，带着一丝刚脱离书卷世界的迷蒙，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前世无数次在悔恨中回想的眼眸，此刻真真切切地映着他的身影。
许辉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准备好的开场白忘得一干二净。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几乎是凭着本能，带着点笨拙和紧张，开口问道：
“同…同学，打扰一下。请问…你知道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放在哪个区吗？”
他的声音不大，在安静的阅览室里却显得有些突兀，甚至因为紧张而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问完他就后悔了，这个问题显得如此刻意和…愚蠢。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个不学无术、连索书都不会的笨蛋？
林薇显然愣了一下，眼中的茫然迅速褪去，换上了一丝礼貌性的、带着点距离感的了然。她看了看许辉，又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连本书都没拿，更像是临时起意搭讪），秀气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微微挑了一下。那眼神里，分明写着：“又一个用烂俗借口搭讪的？”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指向许辉身后不远处的一个书架，上面清晰地挂着“西方哲学”的指示牌。意思再明显不过：自己找。
许辉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一首红到了耳根。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前世商场沉浮练就的从容和心机，在林薇一个清澈的眼神面前，瞬间被打回原形，只剩下一个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的毛头小子。
“啊…哦！在那边啊！谢谢…谢谢同学！” 他慌忙点头，语无伦次地道谢，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站起来，转身就朝着林薇指的那个书架快步走去，背影透着十足的狼狈和落荒而逃。
太失败了！许辉背对着林薇，懊恼地闭了闭眼。他都能想象林薇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那种看穿一切又觉得有点好笑的无奈。他走到书架前，胡乱地抽出一本厚厚的书，假装在查找，心脏还在咚咚咚地狂跳，脸上的热度迟迟不退。
然而，许辉没有看到的是，在他转身狼狈逃开之后，林薇的目光并没有立刻回到书本上。她看着那个高大男生略显笨拙慌张的背影，看着他红透的耳根，看着他同手同脚走路的滑稽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带着点忍俊不禁的弧度。
这个搭讪的男生…好像和那些油嘴滑舌的不太一样？至少…傻得有点…嗯…实诚？
她轻轻摇了摇头，甩开这个有点奇怪的念头，重新低下头，将目光聚焦在散发着墨香的书页上。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泄露了她此刻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的好心情。
许辉背靠着冰凉的书架，懊恼之余，心底却悄然涌起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暖流。至少…他没有被彻底讨厌？至少，他找到了她，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一世，他还有机会。笨拙的开始又如何？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弥补，去靠近，去重新赢得她的心。他握紧了手中的书，仿佛握住了整个失而复得的世界。窗外，蝉鸣依旧，阳光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