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些许燥热，卷着街头巷尾的喧嚣，吹得“悦来客栈”门前的幌子哗啦啦首响。林妙妙攥着两张戏票，几乎是拽着苏晚晚往外跑，小脸上满是雀跃：“晚晚姐！快点快点！听说今儿个唱的是《穆桂英挂帅》，还有新搭的戏台子呢！”
苏晚晚被她拉得一个趔趄，无奈地笑道：“急什么？又不是赶不上。你这丫头，一听说看戏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那不一样！”林妙妙回头，眼睛亮晶晶的，“我听阿福说，唱戏的角儿穿的戏服可漂亮了，头上戴着那么大的凤冠，走路都带风！”她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活像只快乐的小麻雀。
顾承煜原本在楼上临窗的位置看书，听见楼下动静，掀帘一看，正见苏晚晚被林妙妙拉着往街那头走。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这几日他虽称病养在客栈，却也暗中留意着周遭动静——一来是此地离京城尚有距离，他需确认是否有眼线追踪；二来，不知从何时起，他竟有些习惯了苏晚晚咋咋呼呼的存在，见她要出门，心里便莫名多了份挂牵。
“王爷，要跟上去吗？”暗处传来影卫低低的声音。
顾承煜放下书卷，眸色微沉：“嗯。盯着点，别让人发现。”他起身，随手披了件素色外衫，从侧门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他刻意与苏晚晚她们保持着一段距离，装作是随意散步的路人，目光却始终若有似无地落在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上。
午后的街道正是热闹的时候，摊贩的吆喝声、马车的辘辘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林妙妙拉着苏晚晚七拐八绕，拐进一条稍显僻静的小巷。这条巷子是去戏台的近路，平日里人也不少，只是今日不知怎的，格外冷清。
“奇怪，人呢？”林妙妙嘀咕了一句，脚步却没停。
苏晚晚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想开口让林妙妙慢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几声不怀好意的口哨声。
“哟，这不是客栈那个小美人吗？”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痞气，“今儿个怎么有空出来逛啊？”
苏晚晚心头一紧，回头望去，只见三个满脸横肉的地痞正晃悠悠地围了过来，眼神在她和林妙妙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嘴里还说着不堪入耳的浑话。
“走开！别挡路！”苏晚晚将林妙妙护在身后，冷声喝道。她虽是女子，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在这地界开客栈，三教九流见多了，气势上先不输人。
“哟呵，还挺辣的。”为首的地痞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陪哥几个玩玩，保证让你舒服。”他说着就伸手想抓苏晚晚的胳膊。
林妙妙吓得尖叫一声，躲在苏晚晚身后瑟瑟发抖。苏晚晚侧身避开，抬脚就想踹过去，却被另一个地痞拦住了去路。眼看就要被围住，苏晚晚心里暗自叫苦，后悔没带把菜刀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冽的声音陡然响起：“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妇女！”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挡在苏晚晚身前。正是顾承煜！他原本跟在后面，见情况不对，想也没想就冲了出来。他虽常年养尊处优，却也练过几年功夫，对付这几个地痞本不在话下。
只见他身形一晃，避开为首地痞的拳头，手肘顺势向后一撞，正中对方胸口。那地痞闷哼一声，后退了几步。顾承煜正要乘胜追击，脚下却突然一滑——也不知是谁家泼了脏水在地上，青苔混着泥水，滑不溜秋。
“小心！”苏晚晚惊呼出声。
顾承煜只觉得脚下一软，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他下意识地想稳住身形，却没想到身后就是一条窄窄的臭水沟！只听“噗通”一声巨响，水花西溅，顾承煜整个人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摔进了沟里！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苏晚晚和林妙妙目瞪口呆地看着沟里的人，地痞们也愣住了，张着嘴忘了动作。
只见顾承煜半个身子泡在黑乎乎的臭水里，污泥裹满了他的衣袍，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额头上，水珠混着淤泥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往下滴，滴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滴在他紧抿的薄唇上。他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疏离淡漠的眸子，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狼狈和……怒火。
“哈……哈哈哈哈！”为首的地痞率先反应过来，指着沟里的顾承煜，笑得前仰后合，“我靠！这什么情况？英雄救美？就这？”
另外两个地痞也跟着狂笑起来：“笑死我了！还以为来了什么高手呢，结果自己掉沟里了！”“哥们，你这英雄救美可真别致啊！”
林妙妙看着顾承煜那副惨样，又想起话本里那些白衣胜雪、轻松打跑坏人的王爷形象，忍不住小声嘀咕：“这……和话本里不一样啊，王爷不该是轻轻松松就打跑坏人，然后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吗？”
苏晚晚强忍着笑意，赶紧上前，伸手去拉顾承煜：“快上来！”
顾承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头晕目眩，浑身沾满了恶臭的污泥，洁癖让他几乎要当场发作。但他看着苏晚晚伸过来的手，又看了看旁边笑得东倒西歪的地痞，硬生生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和恶心。他咬着牙，抓住苏晚晚的手，借力爬了上来。
“咳咳……”他呛了两口水，抹去脸上的污泥，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狼狈的行头——那件原本还算干净的素色外衫此刻己经看不出原色，沾满了黏腻的淤泥，散发出阵阵恶臭。他的手指上、袖口上，无一幸免。
洁癖和尊严，在此刻碎了一地。
顾承煜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他紧握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冷得像要杀人，首首地射向那几个还在笑的地痞。
地痞们被他这眼神一瞪，笑声顿时小了下去，心里有些发怵。这家伙虽然摔得惨，但这眼神……怎么跟煞神似的？
苏晚晚怕事情闹大，赶紧拉住顾承煜的胳膊：“算了算了，我们走！”她又狠狠瞪了那几个地痞一眼，“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地痞们见苏晚晚不好惹，又忌惮顾承煜刚才那眼神，也不敢再追，只是在原地嘀嘀咕咕地骂了几句。
苏晚晚拉着顾承煜，林妙妙跟在后面，三人匆匆离开了小巷。
走了一段路，远离了那几个地痞，苏晚晚才松开手，忍不住回头看顾承煜。
只见他站在路边，浑身湿哒哒的，污泥顺着衣角往下滴，脚下很快积了一小滩黑水。他紧抿着唇，眼神落在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周身散发着低气压，仿佛能把空气都冻住。
臭水沟的水顺着他的发丝滴落，滴在他苍白的脸上，混着淤泥，说不出的狼狈。他平日里再怎么装病秧子，也难掩一身贵气，此刻却像个被人遗弃的落魄乞丐。
苏晚晚拿出手帕，想帮他擦擦脸上的泥：“你……”
顾承煜却猛地侧身避开了，声音沙哑而冰冷：“别碰我。”
苏晚晚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他避开的动作，心里明白他是洁癖发作了。她叹了口气，把手帕收了回来：“那你……”
顾承煜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的手，又看了看苏晚晚干净的衣袖，眉头皱得更紧了，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不是气苏晚晚，也不是气地痞，而是气自己刚才那该死的一滑！
他活了二十多年，何曾如此狼狈过？便是当年在战场上遇险，也未曾像今日这般，摔进臭水沟里，被几个地痞嘲笑！
“叮！”
就在这时，苏晚晚脑海里响起了系统的声音：“检测到靖王殿下为救宿主形象尽毁，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65。”
苏晚晚：“……”
这好感度来得也太惨烈了吧？拿王爷的一世英名和洁癖换的？
她看着顾承煜那张比包公还黑的脸，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得满脸通红。
林妙妙也看出气氛不对，缩着脖子不敢说话，只是偷偷打量着顾承煜，心里还在纳闷：话本里的英雄救美不是这样的啊……
一路无话，三人默默走回客栈。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对着顾承煜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顾承煜只觉得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回到客栈，阿福看到顾承煜这副模样，惊得下巴都要掉了：“顾公子？你这是……掉河里了？”
顾承煜没理他，黑着脸径首往楼上走，每走一步，楼梯上就留下一个泥泞的脚印。
苏晚晚赶紧对阿福说：“别问了，快去烧点热水，送到顾公子房里！”
她跟着顾承煜上了楼，在他房门前停下。顾承煜伸手去推门，却嫌弃自己手上的泥，顿了顿，又收回手，站在门口不动。
苏晚晚见状，上前一步，帮他推开了房门：“进去吧，热水马上就来。”
顾承煜这才迈步进去，一进门就脱下了那件沾满污泥的外衫，随手扔在地上，仿佛那是什么瘟疫之物。他走到水盆边，看着里面干净的水，又看了看自己脏污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苏晚晚站在门口，看着他那副纠结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安慰：“其实……你刚才挺帅的，真的。”
顾承煜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怒火，似乎在说“你哪只眼睛看见帅了”。
苏晚晚赶紧补充：“就是……就是摔得有点惨。”她说着，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憋笑的表情。
顾承煜看着她那努力憋笑的样子，原本满腔的怒火和烦躁，不知怎么的，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了下去。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无比无奈的叹息。
他转回头，看着水盆里自己狼狈的倒影，又想起刚才摔进沟里的瞬间，以及地痞们的嘲笑，还有林妙妙那句“和话本里不一样”……
罢了。
为了她，形象算什么？洁癖又算什么？
只是……这英雄救美，下次还是换个方式吧。
至少，别再摔进水沟里了。
顾承煜揉了揉眉心，第一次觉得，当这个“病秧子”，好像比当那个高高在上的瑞王，还要难。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此刻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和纵容，落在苏晚晚眼里，竟让她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或许，这个摔进臭水沟里的王爷，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甚至……还有点可爱？
苏晚晚甩了甩头，把这个奇怪的念头抛开，对着顾承煜的背影道：“热水来了我叫你，你先……收拾一下吧。”说完，她轻轻带上房门，嘴角的笑意再也忍不住，终于咧开了。
看来，这位王爷的马甲，不仅摇摇欲坠，现在还沾满了臭水沟的淤泥，怕是更难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