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五金店内弥漫着金属、机油和灰尘的味道,暂时隔绝了外面的嘶吼和血腥。
但另一种更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弥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苏予安转过身,目光落在司徒少钦身上。他闭着眼,眉头紧锁,唇色灰败。
腰侧的伤口狰狞地暴露着,暗红的血液仍在缓慢渗出,浸透了T恤下摆,在身下的灰尘上洇开一片深色。
那伤口边缘皮肉翻卷,在昏暗光线下,颜色显得格外不祥。
广播里那个冰冷的声音——“高度传染性”——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像冰冷的机械指令。
他会变异吗?
这个可能性如同精确计算出的风险值,瞬间占据了苏予安思维的核心。
她没有后退,只是手指下意识地收拢,指甲在掌心留下清晰的印痕,带来一丝稳定的钝痛,帮助她集中精神。
恐惧被强行压下,转化为对当前形势的快速评估。
司徒少钦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睁开眼。
那双平时总是充满锐利、讥讽或暴躁的眼睛,此刻显得有些涣散,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
但当他的目光对上苏予安那双沉静、审视、带着明显评估意味的眼睛时,那丝涣散瞬间被熟悉的冰冷和嘲弄取代。
“看什么?”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却依旧带着尖锐刻薄,“怕了?怕我变成外面那些东西,第一个就拿你这个‘拖油瓶’开荤?”
“拖油瓶”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自毁般的恶意。
苏予安没有立刻反驳“不是”或询问伤情。
她的喉咙有些发紧,但开口时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种事务性的冷静:
“广播说,感染性极高。”她陈述事实,目光没有离开伤口,仿佛在研究一个亟待解决的难题。
“安全区,西郊大学城方向,距离估算约三公里。”她补充了关键信息,语气如同播报路况。
司徒少钦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近乎狰狞的弧度:“放心…就算变…我也…懒得咬你…”
他喘了口气,眼神移开,望向门口缝隙透进来的微光,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和强撑的倔强。
“…广播…安全区…还有多远…” 他重复了关键问题,求生意志在绝望边缘挣扎。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在五金店的阴影里滋长。
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致命的阴影却己悄然笼罩。
司徒少钦腰侧那三道狰狞的抓痕,成了横亘在生与死之间,一道冰冷而现实的障碍。
苏予安看着他虚弱却依旧倔强的侧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末世带来的毁灭,不仅是物理层面的尸山血海,更是将人与人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瞬间推向信任崩溃的悬崖。
司徒少钦那句“懒得咬你”带着冰冷的自嘲,像一根刺扎在死寂的空气里。
苏予安的心脏微不可察地一沉。
不是因为话语的刻薄,而是那声音里无法掩饰的虚弱和一种…放弃抵抗的灰败感。
这比愤怒更让她警惕。虚弱意味着行动力下降,意味着风险增加。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片刺目的暗红上移开,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用清晰的痛感驱散无用的情绪干扰。
“广播信号断续,距离估算误差较大,”她再次开口,声音干涩但条理清晰,如同在汇报工作。
“三公里是保守估计。靠步行,路况未知,时间无法确定。”她没有提及他受伤这个最致命的变量,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伤口。
渗血缓慢,但持续。边缘那圈不祥的暗红在昏暗中似乎更加明显。
“高度传染性”——这个冰冷的定义在脑中反复敲打。
司徒少钦自己显然比她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那句“懒得咬你”背后,是濒临深渊者对自身命运的清醒认知和绝望的放弃。
这种认知,是比丧尸嘶吼更沉重的负担。
“伤口需要处理。”苏予安几乎是陈述性地低语,更像是在确认一个必须执行的步骤。
远离的本能被她强大的理智压下。
此刻,司徒少钦不是一个让她情感复杂的“弟弟”,而是一个可能具有高度传染性、但暂时还是人类、且拥有共同逃生目标的同伴。
处理伤口是降低短期风险(失血、感染恶化)的必要措施,无论长远如何。
她迅速卸下背包,动作利落。手指精准地探入应急包内袋。
纱布还有一卷,消毒水……瓶底只剩下薄薄一层,大约5ml。资源匮乏的现实让她眉头微蹙。
“别…白费力气…”司徒少钦眼皮都没抬,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和彻底的厌弃。
“被抓了…就是…等死…”他陈述着,像在宣读自己的判决书,但紧绷的身体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那被碾碎的骄傲下赤裸的恐惧与不甘。
苏予安没有回应他的自暴自弃。
她在他身边单膝跪下,避开地上的血污,小心翼翼地掀开他被撕裂的T恤下摆。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汗水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伤口近看更加触目惊心,皮肉翻卷,深可见肉,边缘那圈暗红色在近距离下显得尤为刺眼。
她的手指稳定有力,捏住小小的消毒水瓶。她深吸一口气,撕开一小块纱布,用最节省的方式沾湿边缘。
“消毒,防止伤口快速恶化引发其他并发症。”她平静地解释,如同医生告知病人操作步骤。
这是理智的选择,无关情感。
当冰冷的消毒水触碰到翻卷的皮肉时,司徒少钦的身体猛地绷紧,肌肉瞬间僵硬如铁。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
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因剧痛而收缩,像濒死的困兽,凶狠地、带着实质痛楚的恨意瞪向苏予安,仿佛她施加了酷刑。
苏予安被他眼中的痛苦和恨意刺得动作微滞,但手下的动作没有乱。
更多的消毒水接触到伤口,引发他身体更剧烈的痉挛,额角青筋暴突,冷汗瞬间浸湿鬓角。
“必要的消毒程序。”她声音平首,没有任何道歉的意味。
手上的按压和擦拭动作专业而稳定,目标明确:物理性止血。
她知道这消毒对潜在的“那种”感染可能无效,但这是对“伤口”本身唯一能做的、符合常理的处理。
秩序感本身在此刻也是一种力量。
“滚开!”司徒少钦用尽力气挥开她的手,力道带着濒死的疯狂,差点将她掀倒。
他剧烈地喘息,眼神凶狠又绝望,声音破碎嘶哑:
“我说了…别白费…力气!听不懂吗?我完了!苏予安!我他妈被感染了!很快…就会变成…外面那些…行尸走肉!”
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充满了自毁的愤怒和彻底的绝望。
吼完,他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瘫靠在冰冷的货架上,胸膛剧烈起伏,眼神空洞地望着布满蛛网的天花板,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苏予安被他推开,稳住身形,手里紧紧捏着那块迅速被血浸透的纱布。
她看着他痛苦绝望的侧影,看着那片象征着终结的暗红伤口。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眼泪?没有涌上来。
悲伤?被更深沉的现实感覆盖。
眼前的司徒少钦,不再是那个处处与她针锋相对、言语刻薄的继弟。
他变成了一个携带致命定时炸弹的伤员,一个行走的、具有高度不确定性的风险源。
那些关于家产、算计、彼此厌憎的过往,在生存危机和这明确的感染威胁面前,瞬间失去了所有重量,变得遥远而无关紧要。
她现在需要思考的是:带着他,生存几率如何?
抛弃他,道德与风险如何权衡?
安全区还有多远?他变异的时间窗大概多久?
……无数冰冷的问题在她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脑海中飞速运转。
情感被压缩到最低限度,只剩下最务实的生存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