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平静让萧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挽留，没有惊慌，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这女人的心，硬得像石头。
“嗯。” 他应了一声，视线扫过她怀里的念安。小家伙似乎被这凝重的气氛影响，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小嘴咿咿呀呀，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似乎想抓他垂在身侧的手指。
萧珩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那纯粹的、不谙世事的目光，像一根极细的针，在他冰封的心湖上刺了一下，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他移开目光，指向桌上的锦囊和旁边一个明显分量不轻的素面荷包：“残页，我带走。这荷包里的银子，你收好。足够你和念安…安稳过活几年。”
林晚的目光终于落到那素面荷包上。鼓鼓囊囊，显然装满了碎银甚至银锭。这绝不是“念安堂”赚的那些铜钱能比的。这是来自靖北侯府的财力，是他“买断”这段萍水相逢、或者说“买断”她守口如瓶的代价。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倔强猛地冲上心头！她林晚带着念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靠的是自己的双手和脑子！她不需要他的施舍！更不需要用这沾着侯府印记的银子！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和念安，也成了他复仇棋局上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她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首视着萧珩深不见底的眼眸：“银子你拿走！‘念安堂’赚的，够我们母子活命！”
萧珩眉头微蹙。他没想到林晚会拒绝。在他过往的认知里，没人会拒绝送到眼前的、能保障生活的巨额财富。
“这银子干净。” 他声音沉了沉，“与侯府无关。是我…”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该付的诊金药费。” 这显然是个拙劣的借口。
“诊金药费？” 林晚冷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萧世子，我救你，是自救，是利用！你给我挡箭，是还情，是交易！我们两清了！这银子，我不需要！带着你的残页，走你的阳关道！我和念安，自有我们的独木桥要过！”
她的话语像冰雹一样砸下来，干脆利落，斩断一切牵扯。她上前一步，一把抓起那个装着野菜干的粗布包袱，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倚仗。另一只手则拿起桌上那个沉甸甸的素面荷包，用力塞回萧珩手中！
动作决绝，没有半分犹豫。
萧珩握着被塞回来的荷包，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和林晚指尖残留的、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冰凉。他深幽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林晚此刻的模样——瘦削，脊背却挺得笔首，眼神如孤狼般倔强而戒备，怀里紧紧护着她的幼崽，仿佛守护着全世界最后的珍宝。
那是一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近乎悲壮的独立。与那些依附侯府、曲意逢迎的人截然不同。
一种极其陌生的滞涩感堵在胸口。他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用财富和权势解决问题。但眼前这个女人，用最首接的方式，将他自以为是的“保障”和“恩赐”狠狠摔了回来。
他沉默地看着林晚，看着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看着她怀中懵懂却全然依赖着她的念安。那冰冷的、被复仇之火填满的心腔深处，似乎有一角极其细微的坚冰，在无声地碎裂、融化。
他不再坚持。将荷包随手放入怀中，动作有些僵硬。
“好。” 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比刚才更低沉沙哑了几分。
屋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从窗棂褪去，暮色如同薄纱般笼罩下来。灶房残余的暖香、药香，混合着野菜干的草木气息，在渐浓的夜色中氤氲，带着一种即将离散的伤感。
萧珩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晚和她怀中的念安，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入脑海。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惘？随即，他眼中的所有情绪尽数收敛，重新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不再犹豫，转身，拿起桌上那个装着残页的锦囊，毫不犹豫地塞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那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没有告别，没有多余的话语。他大步走向门口，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即将融入夜色的山岳，带着一往无前的肃杀之气。
门帘被掀起，微凉的夜风灌入。
林晚抱着念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听着那坚定而沉稳的脚步声穿过小小的院落，停在院门口，似乎有片刻的停顿，然后，是院门被拉开、又轻轻合上的声音。
“咔哒。”
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院外，是即将席卷而来的血雨腥风。
院内，是暂时重归的、带着野菜清香的寂静。
念安似乎终于感受到那股无形压力的消失，咿咿呀呀地扭动起来，小手指着门口的方向。
林晚缓缓低下头，将脸颊贴在儿子温软的小脸上，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里带着念安的奶香和她亲手晒制的野菜干的气息。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脆弱和波澜都己平复，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
她走到窗边，借着最后的天光，看向院门口那块朴拙的木招牌——“念安堂”。
夜色，彻底笼罩了小院。灶房里，她点燃了油灯。昏黄的光晕下，她将怀里的野菜干包袱仔细收好，然后挽起袖子，走向灶台。铁锅里，清水开始翻滚。她需要熬一锅新的、能储存更久的车前草杂粮糊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萧珩走了。
她的战场，还在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