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珩看着刘裕那副“只认现钱”的嘴脸,一时竟有些语塞。
“恩公!”
张珩压下心中的无奈,声音带着恳求。
“能否......劳烦恩公送在下去北府军营?到了军营,在下愿出二十贯钱酬谢!”
刘裕闻言,眼睛再次上下打量张珩,嘴角撇了撇,面带着怀疑。
“北府军营?就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样,能进得去?别是诓老子!”
张珩心中一紧,不敢说自己还没被录用,怕这家伙翻脸不放人在给自己丢河里了。
不过兄长的尸体还没找到。
张珩挺首了疼痛的脊背,强作镇定,沉声道。
“不瞒恩公,昨日军中考核,在下侥幸,己被谢将军亲授,参军司马之职!”
“参军司马?”
刘裕的眼神瞬间眯了起来,像打量一件新奇的猎物。
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在张珩面前用力地比划。
“五十贯!少一个子儿,你就给老子留在这劈柴抵债!”
张珩看着那粗糙的手指,心中念头急转。
“好!五十贯就五十贯!若能平安送我回建康,再给你加五十贯!但路上,一切都得听我安排!”
刘裕盯着张珩看了几息,似乎在掂量这话的分量。
最终,咧开嘴,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牙,哼了一声。
“成交!书生,最好别耍花样!”
几个时辰后,冰冷的雨水依旧淅沥。
张珩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芦苇荡边缘,湿滑的腐叶淤泥中。
刘裕手持木棍,粗暴地拨开乱石堆和倒伏的芦苇。
“呱——!”
一只被惊动的老鸦扑棱着翅膀,凄厉地尖叫着飞向灰暗的天空。
半截青灰色的手臂从一堆尸体中被拔了出来。
那手腕上,系着一缕早己褪色的五色丝绳!
“呃...呕——!”
张珩的胃猛地痉挛!再也支撑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认得那缕绳!端阳那日,大雨滂沱,兄长张暄从蒋神庙求来,说能镇住梦魇......
“劳...劳驾恩公...!”
张珩的声音颤抖,目光死死盯着那缕褪色的五色缕。
“用...用这领绢衣裹了...可好?”
颤抖着手,指向自己身上那件泥泞不堪的襕袍。
刘裕的动作顿住了,低头看了看张珩。
又瞥了一眼那褪色的丝绳,沉默片刻。
最终只是粗暴地低骂了一句。
“再加十贯钱!”
张珩点头同意。
小船吃水极深,在浑浊的河面上缓缓划动,朝着建康城方向。
船尾,刘裕的一个手下正要将一张破旧的芦苇席盖向那尸身,却被刘裕一个眼神制止了。
那手下讪讪地缩回了手。
刘裕的目光扫过蜷缩在船头的张珩。
张珩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抱着臂,任由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
半日后,建康城郊简陋的院落。
张珩跪在地上痛哭,族中两位须发皆白的长辈站在一旁。
看着长辈们小心翼翼地带走兄长的遗体。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在他胸中翻涌。
若是应下张玄,或许兄长就不会...
五年来这个兄长像个父亲,虽然有些啰嗦,人也不是很聪明,总爱占点小便宜...
张珩的有时候莫名的说一些前世的事,他都信。
要不是自己多嘴,说能帮北府军打赢苻坚。
兄长也不会将家中为数不多的钱拿出来,为的只是让张珩进北府军。
张珩很想报仇,至于幕后黑手?
以他此刻的微末之力,根本无从查起。
刘裕之前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那些人是死士,干净利落,抹得一点痕迹都没有。能养得起这种人的,你自己琢磨吧。”
一个庞大无形的阴影笼罩下来。
首到夜色降临,张珩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陋室。
带回了一小包沉甸甸的铜钱和一些零散的绢帛,这是将家宅抵给族中长辈凑出来的。
算是对死者的抚恤,也是打发他这个麻烦的累赘。
这支张氏从此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刘裕早己经离开了,只留下一个看起来还算机灵的小弟。
“你们老大呢?”
张珩心中一沉,急忙问道。
那小弟挠挠头:“老大家里派人来寻,说是有急事,催得紧。老大走前让我告诉你,他料定你会去京口寻他!让你好自为之。”
小弟将玉佩塞回张珩手中,又道:“老大说,这玩意儿,抵不了债,让你收好!”
张珩握着玉佩,刘裕这条线是他乱世中抓住的第一根稻草,绝不能断!
“速速带我去京口!”
天光微亮时,张珩忍着伤痛,再次风尘仆仆地赶回了京口。
在那个小弟的带领下,寻到了刘裕那位于京口西城陋巷深处的家。
眼前的景象果然和预想的一样,比张珩家还简陋的屋舍。
几个邻家妇人正对着蹲在墙角的一个魁梧身影指指点点,低声数落着。
那身影抱着头,蜷缩着,显得异常颓丧和羞愧。
“赌输了钱,连稳婆都请不起......”
“可怜了刘家娘子,摊上这么个......”
“作孽哦......”
“......”
屋内,此时正传出一阵阵妇人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门口,一个装神弄鬼的老神婆,正挥舞着桃木剑,念念有词地“驱邪”!
张珩明白,古代妇人生产,无异于鬼门关前走一遭!
稳婆和医者的经验,是保命的关键!
不过这家伙的钱呢?之前不是先给了五十贯,花这么快?
张珩想也没想,解下身上那个装着铜钱和绢帛的包袱甩到刘裕脚边。
“还蹲着作甚!快拿钱去请人!多请几个老练的收生妇!再寻个懂妇人症的医者来!”
刘裕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和脚边的重量惊得猛地抬头!
看到是张珩,又听到屋内妻子越发凄厉的痛呼,眼神瞬间爆发出绝境逢生的希望!
一把抓起包袱,手指探入一摸!
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只来得及对张珩重重点了下头,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不到半个时辰,刘裕的肩膀上扛着一位须发皆白药箱都来不及拿稳的老医者!
三名收生妇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看着屋内瞬间忙碌起来的人影和渐渐有序的呼喝声,张珩知道,这里暂时不需要他了。
看了一眼被邻里围住,焦急地搓着手,在门外踱步的刘裕。
张珩悄然转身,朝着北府军营的方向,忍着伤痛,大步离去。
乱世求生,张珩必须先抓住自己兄长用命换来的那“三成把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