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城西古玩市场的入口处停下。
天色己经大亮,但市场里却早己是人声鼎沸。这里是江城市最龙蛇混杂的地方之一,空气中弥漫着旧木头、铜锈、灰尘和油条豆浆混合的复杂气味。
高凡抱着浑身冰冷、气息越来越弱的李晴,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这片喧嚣的人潮。
他一夜未睡,浑身浴血,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污和泥垢。他那副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狼狈模样,与周围那些悠闲淘宝、谈天说地的市民和商贩,形成了无比刺眼的、格格不入的对比。
“哎,那小伙子干嘛呢?抱着个人……”
“看着像刚从哪个工地打架出来的,别惹他。”
“他怀里那姑娘,脸色怎么那么白?不会是死人吧?”
周围投来无数道混杂着好奇、鄙夷、怜悯和警惕的目光。高凡却充耳不闻,他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怀中女孩那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和她手臂上那片正在无情扩散的、死亡的阴影。
他只有一个目标——找到“三宝斋”。
他抓住一个正在摆摊的老板,声音嘶哑地问道:“大爷,请问,三宝斋怎么走?”
那老板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嫌恶地往后缩了缩:“不知道不知道!一边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高凡没有纠缠,他转向另一个人,得到的却是同样的白眼和驱赶。在这里,他就像一个瘟神,人人避之不及。
他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陈伯庸只告诉了他店名,却没有说具置。而这个古玩市场,大得像个迷宫,一眼望不到头。李晴的生命,正在以秒为单位流逝,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就在他焦灼万分,几乎要绝望之际。他怀中的李晴,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高凡低头看去,只见她手臂上那块青黑色的“妖毒”,仿佛受到了阳光的刺激,扩散的速度陡然加快了几分!
不能再等了!
高凡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去问路,而是闭上了双眼,强行压内翻江倒海的伤势,催动起那缕与他本源相斥的“妖气”。
他要用这股妖气,去感知这个市场里,那股与它截然相反的“生机”!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整个市场都笼罩在一片驳杂、混乱的气场中。普通人身上,是微弱的、如同烛火般的“人气”。而那些所谓的“古董”上,则缠绕着或真或假的、属于岁月的“死气”。
突然,他“看”到了!
在市场最深处、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有一股气息,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那是一股清亮、锐利、充满了蓬勃生机与强大自信的“锐气”!它就像黑夜中的一盏探照灯,又像鸡群里的一只仙鹤,在这片驳杂的气场中,显得无比醒目,无比张扬!
那里,一定就是“三宝斋”!
高凡猛地睁开眼睛,抱着李晴,朝着那个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狂奔而去。
他穿过拥挤的人群,拐进一条条狭窄的巷道,终于,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被几家卖假玉的摊位挤在中间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块挂得歪歪斜斜的、布满了灰尘的木质牌匾。
上面用一种极其潦草的字体,写着三个字:
三宝斋。
高凡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踹开了那扇虚掩着的、布满了油腻污垢的玻璃门,冲了进去。
“谁啊?!赶着投胎啊!”
一个慵懒而轻佻的、带着浓浓起床气的声音,从店铺的里间传了出来。
高凡冲进店内,只见这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店里,杂乱地堆满了各种真假难辨的“古董”。而在店铺中央,一张铺着虎皮毯的太师椅上,正西仰八叉地躺着一个青年。
那青年穿着一身亮紫色的丝绸睡袍,睡袍的领口敞开着,露出精壮的胸膛。他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惺忪。
他就是高凡在案发现场,感受到的那股“锐气”的源头。
“我朋友快死了!”高凡将李晴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长凳上,声音沙哑地嘶吼道,“她中了一种毒,我需要你救她!”
青年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慢悠悠地从太师椅上坐了起来。他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高凡这副狼狈的模样,又看了一眼躺在长凳上、脸色青白的李晴,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弄。
“我说,哥们儿,你是不是走错门了?”他懒洋洋地说道,“我这是古董店,不是医院。出门左转,打车去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挂号,快得很。”
“医院救不了她!”高凡的眼睛赤红,死死地盯着他,“她是中了‘妖毒’!”
“妖毒?”青年听到这个词,那副慵懒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他那双睡眼惺忪的桃花眼,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落在了高凡的身上。
“哦?你还知道‘妖毒’?”他上下打量着高凡,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成色,“有点意思。不过,就算她真的中了妖毒,又关我什么事?我赵无,开门做生意,讲的是钱货两讫。救人?那是菩萨干的活儿,我可没那份善心。”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的不耐烦己经溢于言表:“赶紧走。别耽误我睡觉。不然,我可就要按分钟收取我的精神损失费了。”
高凡的心,彻底凉了。
陈伯庸说的没错,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利己主义者。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陈伯庸最后的嘱咐——筹码。
高凡没有再废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在黑暗的下水道里发现的、早己被污水浸泡得皱巴巴的黄色符纸。
“这个,够不够?”他将符纸,拍在了赵无面前的柜台上。
赵无本来正一脸嫌弃地准备将他赶出去,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张看似平平无奇的符纸上的瞬间。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慵懒、不耐、嘲弄——都在刹那间,凝固了!
他猛地凑了过去,那双桃花眼里,第一次,射出了无比震惊、无比锐利的精光!他甚至没有用手去碰,只是死死地盯着符纸上那早己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风骨的朱砂符文。
“这是……‘正一’的‘镇煞清净符’!”他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还是由道心稳固的内门高功亲手所绘!这种东西,早就绝迹了!你怎么会有?!”
高凡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赵无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看着符纸的眼神,就像一个饿了三天的人看到了满汉全席。他再转头看向高凡和李晴时,眼神己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稀世珍宝时,充满了贪婪、兴奋、与势在必得的眼神!
他搓了搓手,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容,只不过这次的笑容里,少了几分轻浮,多了几分“专业”的市侩。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说道,“这位朋友,有话好说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看在这张符的份上……我可以破例看一看。”
他缓缓走到李晴身边,蹲下身。
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李晴手臂上那片正在缓缓扩散的青黑色“妖毒”之上时。
他脸上所有市侩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面对天敌般的……
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