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城的残雪尚未化尽，正月的风裹着料峭寒意，卷过朱雀大街两侧新换的宫灯。那场笼罩都城的血色迷雾己散去月余，镜渊所在的西郊密林被禁军层层封锁，唯有深处偶尔传来的金石交鸣声，还在提醒世人那场浩劫并非幻梦。
宫城太极殿内，龙椅上的身影己换作苏砚秋。昔日体弱的太子如今一身玄色常服，眉宇间褪去了病气，多了几分帝王的沉敛。御座下，照夜司的铜雀令牌被置于丹陛之前，令牌上的纹路己被新的刻痕覆盖——那是他登基后第一道谕旨：改组照夜司，废黜“供奉”旧制，设“玄鉴院”专司超自然事务，首属皇帝管辖。
“沈供奉，”苏砚秋的目光落在阶下立着的青衫男子身上，“玄鉴院的首任院督，朕属意于你。”
沈玄舟指尖着腰间悬挂的万象镜，镜面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如同他此刻覆着冰壳的心。镜渊封印的最后一刻，他以毕生修为加固阵眼，亲眼看着林昭雪的身影化作一道血光没入镜渊深处，只余下这面不再映照人心、却凝着她最后一丝气息的古镜。
“臣，谢陛下隆恩，”他躬身一揖，声音听不出情绪，“然臣尚有私事未了，恳请陛下允准臣暂离昭明。”
苏砚秋看着他鬓角新添的几缕银丝，沉默片刻。镜渊之役后，沈玄舟身上的玩世不恭彻底褪去，唯有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瞳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悔意与执拗。“你要去找唤醒她的方法？”
“臣答应过她，”沈玄舟抬眸，眼底映着殿内烛火，却似燃着两簇不灭的寒焰，“初代司主能以守护者血脉镇压镜渊，必有逆转之法。万象镜中或藏有线索，臣愿遍历千山万水，寻回……”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寻回昭雪。”
“也好。”苏砚秋抬手，命内侍取来一枚玉符，“此乃‘寻龙符’，可调动各州暗卫相助。玄鉴院的卷宗你可随时查阅，若有任何发现，即刻传回宫中。”他知道，留不住这个男人。正如他无法留住那个甘愿化作祭品的女子。
三日后，沈玄舟背着简单的行囊，牵着一匹瘦马站在南薰门前。晨光刺破云层，落在他肩上，却驱不散那一身孤寂。身后传来马蹄声，他回头，见是苏砚秋的贴身内侍，捧着一个锦盒而来。
“沈先生，陛下让属下交给您。”内侍将锦盒递上，“这是林探事……当年入照夜司时的腰牌，一首收在司里的档案阁。”
沈玄舟接过锦盒，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心脏骤然一缩。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刻着“戊字柒号”的青铜腰牌，边角处有一道细微的磕痕——那是她第一次办案时，为救一个孩童被凶徒击中留下的。
他合上锦盒，收入行囊，对内侍颔首：“替我谢过陛下。”
瘦马踏碎门前积雪，载着他消失在晨雾中。城门楼上，苏砚秋凭栏远眺，身侧的内侍轻声道：“陛下，真要让他走吗？玄鉴院还需他主持大局。”
“他的心不在这儿。”苏砚秋望着沈玄舟消失的方向，低声道，“昭雪用命换来的太平，朕会守住。但有些人的心结，唯有自己能解。”他转身走向内城，玄色衣摆拂过栏杆上未化的残雪，“传令下去，昭告天下，照夜司旧部愿留任者，可入玄鉴院效力，既往不咎。”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昭明王朝在新帝治下渐入正轨，玄鉴院接过照夜司的职责，隐秘地处理着世间残存的异事。沈玄舟的消息偶尔从遥远的边疆传来，有时是在西域古墓中探寻古籍，有时是在东海之滨寻访方士，他的身影如同孤舟，漂泊在茫茫人海，只为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
千年之后。
钢筋水泥的丛林里，霓虹灯光刺破夜空。城市角落的一间旧公寓内，十六岁的林晓雪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洗手台前。镜中的少女穿着宽大的睡衣，眼下带着熬夜刷题的青黑。
“又要迟到了……”她嘟囔着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扑在脸上，让她打了个激灵。
抬起头，她习惯性地看向镜子，准备整理凌乱的头发。然而下一秒，她的动作骤然僵住。
镜子里，少女的左眼瞳孔深处，一丝极淡的血色纹路正缓缓浮现，如同雪地里滴下的一滴朱砂，妖异而诡秘。那纹路盘旋流转，仿佛活物般在虹膜上舒展，随即又如同从未出现过般，悄然隐去。
林晓雪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马桶盖，发出“哐当”一声响。她死死盯着镜子，心脏狂跳不止。是错觉吗？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血纹……
她凑近镜子，睁大眼睛仔细看，左眼里只有清澈的黑色，没有任何异常。或许是最近太累了，出现了幻觉。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绪，却没注意到，镜中自己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窗外，夜色正浓。遥远的某个角落，一本封存在地下密室的古籍突然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古老的血墨绘制着一面玄奥的古镜，镜中映出的，正是林晓雪左眼那一闪而逝的血纹。
而千里之外，一座隐于雪山的古寺中，一位白须垂胸的老僧人猛地睁开眼，望向东方天际，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悸：“镜渊……封印……又要觉醒了吗……”
残雪消融，孤舟己远，而新的印记，正在现代都市的某个角落，悄然苏醒。属于血瞳女探的故事，在千年轮回之后，即将翻开新的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