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进一步的靠近,没有过分的试探,更没有言语上的承诺。
可那份关系,却在不动声色中,被慢慢地松开了指节。
他依旧每天清晨扫过她门前的落叶,也偶尔在晚饭时间后将一杯刚温好的茶轻轻放在她窗台下的木凳上。
她则不再拒绝这些存在,不再装作看不见,也不再执意要把那些温柔拆解成责任与愧疚。
她开始允许一些事发生—比如她在画草图时,会顺手将他拉过椅子的姿态画进构图里,比如她在煮茶时,会不自觉地添上一人份;再比如,她从不询问他是否回来,却总在傍晚前打开那扇后窗,露出一角帘子。
那是一种接纳,不是完整的,却也不是敷衍的。
她知道自己还没有爱回去,但也终于可以诚实地承认—她不再恨了。
那是她用了整整四年,才学会的一件事。
她画的那幅《灯下无人》,在《复位》展最后一周被移到了展馆入口处。
她并没有参与这个调整,只是策展人打来电话通知她,说那幅画在观众回馈中被提及次数最多。
“很多人说他们都认出了那把椅子!”
她听完后,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那他们知道是谁坐过吗?”她问。
策展人笑着答。
“他们不知道。
但他们说,像是有人刚起身!”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有些画之所以动人,并不是因为画得有多精巧,而是因为那些落在纸面上的痕迹是真实的,是藏不住的情绪,是她深夜画下时,指尖颤了一瞬也不曾停下的决定。
那晚,她一个人去了展馆。
她站在那幅画前看了很久。
四周无人,整个展厅只有她一个人。
空旷的空间里,那把被灯光照着的椅子静静地立在画中,椅背上没有衣物,没有杯子,也没有书本,却仿佛有着某种极轻的重量,在那一束光里留下了一点凹陷。
她站了许久,才缓缓走出展厅。
走到门口的时候,天正好下起小雨,稀稀落落地打在玻璃门外,声音很细,却一下一下,像是敲在心头。
她撑伞走回巷口,在街角的灯下停了一会儿,抬头看见他屋里的灯还亮着。
不是客厅,是那间朝着她画室的窗子亮着的房间,光线极柔,泛着一点纸页的色调。
她走回屋里,脱了风衣,换了拖鞋,在厨房煮了一小锅姜汤。
她记得他胃寒,秋雨天易腹胀。
她端了半碗出来,倒进保温杯里,拿一张便签纸写了几行字。
【天凉了,别忘记你以前冬天三天两头胃痛。
姜别放多,茶别太浓,晚饭别只吃面!】
她没署名,只将纸条折起,夹进保温杯的袋子里。
她出门时没有穿外套,雨小,她只撑了把伞,走到隔壁门前敲了一下。
林庭深很快开了门,显然刚洗完手,衬衣袖口还带着一点湿意。
她将袋子递过去。
“喝了再睡!”
她语气平静。
他接过,眼里带着一点藏不住的惊讶与温热。
“谢谢!”
“我没多煮!”
她看他一眼。
“不是为了你,是我自己也喝了一碗!”
“嗯!”
“你要是不喝,那就扔了!”
她顿了顿。
“不过别让那张纸泡湿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
“好!”
她转身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住,背对着他道。
“我前几天画了那把椅子!”
他听到这句,身子轻轻一顿。
“我原本不想画!”
她继续。
“总觉得画了就是承认。
可后来我发现,我其实早就画下过无数次,只是那时不愿意说是你!”
他没有出声。
“我画了你坐着的样子,也画了你起身的时候!”
她慢慢地道。
“我还画了我自己没看见你时候的空房间!”
“那你会不会……”他声音很轻。
“哪天也画你看着我的样子?”
她没有回答,只转身看了他一眼。
“你想我画?”
“我不敢想!”
“你以前不是挺敢的?”
“以前我是怕你不爱我,现在我是怕你还没原谅我!”
“我可能不会原谅你!”
她语气淡淡。
“但我现在已经不再用恨你来定义我自己!”
他望着她,眼神慢慢安静下来。
“那你现在用什么定义?”
“我不知道!”
她说。
“但我想试着重新学!”
“如果你不怕的话!”
他喉头一紧,声音低下去。
“我不怕!”
她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
走到自己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明天要出门?”
“嗯。
上午一场儿童艺术普及讲座,下午社区采风!”
“那晚上你在?”
“在!”
她停了一下,缓缓地道。
“那你……可以过来吃晚饭!”
他一怔,没敢立即回应。
她却笑了笑。
“只是吃饭,不要想多!”
他说不出话,只低声道。
“我会按时来!”
她“嗯”了一声,转身进屋,轻轻关上了门。
她靠在门后站了几秒,听见隔壁门被慢慢关上的声音,心里忽然很安静。
她知道,她还是没有回头去爱他。
可她已经开始允许他坐在她生活的一桌一椅之间,用那些无声的陪伴,成为她生活里可见的光。
不是照亮她,而是照亮她决定不再隐藏的那一部分自己。
夜色缓缓落下,雨又停了。
她在画桌前坐下,翻出前几天画的那张《椅影》,在椅子右侧加了一杯水。
不热,但透明。
她在角落落款时,手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写下两个字。
林深。
她忽然意识到,她竟然用了他的名字。
是缩写,但是她第一次,在作品里写下他完整的两个字。
那两个字落在纸上,像是一盏灯被点亮。
也像是一道门,终于不再上锁。
天刚擦亮,江城街头的雾气还未散尽,细碎的日光从槐树枝头落下来,斑驳地照在画室门前那块青石砖上。
窗边的雏菊还没彻底枯萎,风一吹,轻轻摇晃,像是被某人路过时不经意带起的一点动静。
苏蔓宁坐在画室的桌前,手边是新铺的画布,笔未沾墨,却也没有移开目光。
她的茶已经凉了,可她没打算续,只是静静望着窗外那棵熟悉的树,像是望进了某段不愿轻启的过往。
她没再收到林庭深的信息,也不常见他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