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没打算去看那面墙—林庭深昨天说得很清楚,他不会等她,也不会问她去不去。
但她心里却始终像被挂着一线什么似的,怎么也放不下。
那种感觉不是期盼,而是像一只纸风筝飘在天上,哪怕线已经快松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朝那一方向偏。
她洗漱完,穿了件深灰色长风衣,将头发简单束起,背上画本,出门时顺手带了伞。
走到街角时,雨稍稍停了一些,只剩风轻轻地吹着,偶尔有几片湿叶子从枝头滑落,贴在石板地上,溅起极小的水纹。
她站在巷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转身朝那条通往桥下的路走去。
那条路她不是第一次走,却已经多年没踏足过。
路很窄,两侧的墙面斑驳,地面泥泞,桥下的那块空间狭小阴冷,常年不见阳光。
谁都不愿意把画挂在那里,哪怕只是临时展示—而他偏偏选了那一面。
当她赶到的时候,林庭深已经站在脚手架上了。
他穿着深色的雨衣,袖口已经被雨水打湿,画布贴着墙面,一点点地显出淡灰与赭黄的交界。
他没看见她,正专注地描着线,脸上和颈侧沾了点雨痕,看起来比平时要憔悴一些,却也更安静。
她站在不远处,没有出声,只看着他落笔的那一瞬,忽然觉得时间像被谁缓缓拖慢了。
那面墙比她想象的要破旧得多,裂缝、掉漆,还有一块角落已经剥落出水泥底板。
他却在这上面,用最淡的色调,铺出一段柔和的光轨,从左上角一路延展下来,落在一张几乎透明的椅子上。
那把椅子没有实线,只用一点阴影与角度组成,像是一道即将消失却又固执停留的痕。
她看了很久,才轻声开口。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他笔一顿,没回头,只说了一句。
“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画了椅子?”
他终于回头,看见她站在几米外,雨伞垂着,风衣下摆微湿,眼神带着点难以分辨的情绪。
“因为你说过,如果某个人愿意坐下来,就要给他留一把椅子!”
她站在那里,指尖微收。
“可那是我画的!”
“我记得!”
他轻轻道。
“我这次画,是还给你!”
她没有说话,只慢慢走近几步,站在那幅墙面画下方,抬头仰望那道光线,眼里渐渐有些湿。
“你画的椅子,比我当年那幅画得更淡!”
“我不敢画太清楚!”
“怕我认出来?”
“不是!”
他低头看着她。
“是怕你不想承认你坐下了!”
她忽然笑了一下。
“你现在真的什么都懂了!”
他看着她,没说话。
她望着那面墙,脚下站得很稳。
“林庭深!”
“嗯!”
“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从那天起就坐下了呢?”
他猛地怔住。
“只是我一直不愿意说!”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出口的那句“我知道”,也被他咽了下去,只是轻轻走下脚手架,在她面前站定。
“你不说也没关系!”
“可我现在说了!”
“那我还……能坐下去吗?”
她没有正面回答,只轻轻点了点头。
“你不是一直都坐着?”
“可我不敢!”
“现在可以了!”
那句话落下的瞬间,风穿过桥洞,从两人之间缓缓吹过。
她的发丝被风扬起,落在他肩上,他伸手帮她拨开,指尖停留了一下,却还是收了回去。
“你那面墙,画完了吗?”她问。
“还差一笔!”
“什么?”
“名字!”
他看着她。
“我不知道该写什么!”
她想了想,拿出自己的画本,从中撕下一页,在上面写了两个字。
“归坐!”
他接过,目光一点点亮起来,像是终于等到了一张无声的请帖。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挂上去?”
她点点头。
“好!”
他们站在那面墙下,将那两个字贴在画面左下角的位置,不显眼,却足够被看见。
他忽然问。
“那你要不要知道,我那张椅子,其实原本是你画室里的那一把?”
她抬头看他。
“我早看出来了!”
“你一直都知道?”
“你画得太像了!”
“那你为什么不说?”
“我在等你问!”
他轻轻地笑了,那一笑里有风,有雨,有那些年他们没说出口的太多话。
“那我现在可以说了吗?”
“说什么?”
“苏蔓宁,我真的很想你!”
她看着他,眼神一点点柔了下去。
“林庭深,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些年没让你走吗?”
“因为我还在!”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她低声说。
“因为我怕你走了,我就真的再也画不出那张椅子了!”
他垂下眼,轻轻应了一声。
“那我不走!”
“哪怕你画不出,我也坐着!”
她忽然走上前一步,站在他正对的那张墙面画前,指尖轻轻点在那道光线上。
“你画得不如我!”
“我知道!”
“可我现在觉得—你画得比我真的!”
他没有笑,只点头。
“那以后,我还可以画你吗?”
她没说话,只将伞递给他,自己朝前方走去。
他接过伞,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走在桥下的青石板路上,雨又开始落下来,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细响。
她忽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你以后画我,要问过我!”
他站在她身后,声音轻而郑重。
“我会!”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继续往前走,伞下的身影渐渐和他的重叠在一起。
风穿过街口,墙上的那两个字被吹得微微起角。
“归坐”。
那是他们共同写下的一幅画的名字。
也是他们彼此允许重新靠近的开始。
窗外初晨的光落进画室时,苏蔓宁正站在画架前,披着一件还未系扣的毛衣,手里捏着炭笔,望着纸上一行未干的字迹沉思良久。
她很久没有这样清醒而自然地醒来,不带梦,也不带从梦中挣扎回来的那种混沌与压迫。
昨夜没有惊醒,没有半夜起床写下突如其来的构图灵感,没有被突如其来的记忆撕扯得寸步难行。
屋里有种淡淡的宁静,是烟火气与平常日子的温度交织出来的质感。
炭笔在纸上轻轻试着起笔,她没有立刻画形,而是画了一道影子的边界—不明确,不清晰,有些微虚,有一点点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