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的法庭。国徽高悬,冰冷的灯光打在贺振国灰败的脸上,将他每一道绝望的皱纹都照得清晰无比。
程微意坐在旁听席的角落,一身简洁的黑色衣裙,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她怀里没有抱着木盒,只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冰凉。她平静地看着被告席上那个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今却如同被抽掉脊梁的枭雄。
检控官的声音沉稳有力,一条条铁证被呈上,如同冰冷的铁链,一层层缠绕,将贺振国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 **金钱的毒蛇之径:** 屏幕上清晰展示着程微意拼死守护并发送出去的核心证据链。复杂的资金流向图被简化、高亮,箭头从贺振国控制的离岸“幽灵账户”出发,经过层层伪装和嵌套的空壳公司,最终汇入那个位于黑山共和国的“戈尔制药”。旁边附有“戈尔制药”地下非法生物实验室的现场照片和查获的“奇美拉计划”相关病毒株数据报告,形成无可辩驳的闭环。
* **血色的证言:** 被“龙渊”抓获并移交的“蝰蛇”行动人员,在隔离审讯室通过视频连线作证。虽然面容打了马赛克,但那冰冷、带着异国口音的供述,详细描述了贺振国如何通过他们传递情报、下达清除指令(包括针对程微澜),以及为“奇美拉计划”输送资金和资源的细节。一段经过特殊处理的音频也被播放,是贺振国与一个代号“蝮蛇”的“蝰蛇”高层在安全屋袭击前的一次加密通话,内容涉及对贺煜城和程微意的“最终处理方案”,语气之阴毒,令人不寒而栗。
* **沉默的守望者:** 程微澜(贺微澜)留下的、保存在“密钥”中的加密日记片段被解密并作为补充证据呈堂。虽然避开了姐妹间的私密情感,但那些关于“账目异常”、“资金去向不明”、“高层施压”的困惑和隐忧,以及她标注着“C.W.L.”的调查笔记和剪报,都成为无声却最有力的控诉,勾勒出一个在黑暗中孤独守望真相、最终被吞噬的勇敢灵魂。
每一条证据宣读出来,法庭内都响起压抑的吸气声。旁听席上,贺家旁支和一些曾经依附贺振国的商界人士,面如土色,冷汗涔涔,生怕被这滔天巨浪波及。
贺振国的辩护律师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质疑部分证据来源的合法性,尤其是“龙渊”行动涉及的国家机密部分。但主审法官态度强硬,明确表示涉及国家安全和反恐的重大案件,在特定程序下获取的核心证据具有最高效力。律师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当法官庄严的声音最终落下:
“……被告人贺振国,犯叛国罪、故意杀人罪、非法经营罪、资助恐怖活动罪、间谍罪……数罪并罚,犯罪情节特别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影响极其恶劣……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法槌敲击底座,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咚”声,如同为这个时代枭雄的落幕敲响了丧钟。
贺振国身体剧烈地晃了晃,被两名面无表情的法警牢牢架住。他没有瘫倒,反而挺首了那早己腐朽的脊梁,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的空洞。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钉在角落的程微意身上。
那目光里,有滔天的恨意,有被蝼蚁掀翻巨象的不甘,更有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
程微意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胜利者的得意,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她缓缓站起身,黑色裙摆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没有再看贺振国一眼,仿佛他只是路旁一块肮脏的、即将被扫入历史垃圾堆的顽石。她转身,步伐平稳地走出了法庭。
那无声的、彻底的漠视,比任何唾骂和诅咒都更具毁灭性。贺振国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嗬嗬声,终于支撑不住,彻底下去,被法警拖走。他最后看到的,是程微意消失在门口那抹决绝的黑色背影,如同为他关上了通往人世的最后一道门。
***
走出法院大楼,午后刺眼的阳光让程微意微微眯起了眼。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法庭里那令人窒息的压抑和血腥味,但更多的,是初夏带着草木清香的暖风。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结束了。姐姐,你看到了吗?那个凶手,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
“程小姐。”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程微意侧头,看到阿夜站在一旁。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手臂也吊着绷带,但站姿依旧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悲伤——为牺牲的战友。
“老板他……”阿夜的声音有些干涩,“刚刚脱离危险期,转入特护病房了。医生说……命保住了,但这次伤得太重,尤其是腹部的爆炸伤,内脏受损严重,后续的恢复……会非常漫长和痛苦。”
程微意的心猛地一揪,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盖过了刚刚法庭上的麻木。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带我去看他。”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
医院顶层,特护病房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味,安静得能听到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隔着巨大的观察玻璃窗,程微意看到了病床上的贺煜城。
他安静地躺着,身上连接着各种复杂的监护仪器和输液管。脸色是失血过多后的惨白,几乎与身下的床单融为一体。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平日总是锐利迫人的眼眸紧闭着,让他看起来有种近乎脆弱的安静。左肩和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可见渗出的血色。呼吸很微弱,全靠氧气面罩维持。
他就那样躺着,无声无息,仿佛一尊被打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玉像,随时可能再次碎裂。
程微意的手指紧紧抠着冰冷的玻璃窗,指甲泛白。一个月前安全屋外,他浑身浴血倒下的画面再次撕裂她的脑海。那撕心裂肺的呼唤,那逐渐冰冷的触感……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惊扰了仪器上那代表着生命迹象的、脆弱的曲线。
“医生说,他能撑过来,己经是奇迹。”阿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后怕,“爆炸的破片离他的肝脏和脾脏只有几毫米……手术做了十几个小时……好几次……”
阿夜没有说下去,但程微意明白那未尽之语中的凶险。
她缓缓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玻璃墙,身体微微发颤,声音低哑:“他……昏迷前,说了什么?”
阿夜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混乱而血腥的时刻,眼神复杂地看向病房内昏迷的男人。
“他说……”阿夜的声音很轻,“‘程微意……证据……送出去了?’”
“还有……”阿夜顿了顿,声音更低,“他好像……叫了一声‘姐姐’……然后就……”
程微意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大颗大颗,砸在冰冷的地砖上,裂开深色的痕迹。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
姐姐……贺煜城在生死边缘,潜意识里牵挂的,除了她送出的证据,还有她的姐姐……那个被他父亲杀害、却也曾是他们共同童年记忆一部分的程微澜。这份沉重而复杂的羁绊,如同无形的丝线,将过去与现在,将仇恨与救赎,紧紧缠绕在一起。
“程小姐,”阿夜看着程微意无声哭泣的样子,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忍,递过一张纸巾,“老板……他一定会醒过来的。他答应过你的事,还没做到。”
程微意接过纸巾,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再次看向病房内那个无声无息的男人,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痛,有恨,有怨,有担忧,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阿夜,”她的声音还带着鼻音,却异常清晰,“帮我安排一下。我要进去……守着他。”
她需要看着他。看着他胸膛微弱的起伏,听着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确认他还活着。她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对抗内心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巨大恐惧和后怕。
这条她拼尽全力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命,在她没有亲耳听到他亲口兑现承诺之前,在她没有亲手“讨债”之前,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阿夜似乎早有所料,点了点头:“好,我去安排。不过,程小姐,你自己也需要休息。医生说外婆那边恢复得很好,今天还问起你。”
提到外婆,程微意冰冷的心里注入一丝暖流。那场惊心动魄的营救后,外婆虽然受了惊吓,但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记忆有些混乱,总把程微意错认成年轻时的姐姐程微澜。这让她心酸,却也感到一种奇异的慰藉。
“我知道,我看完他就去看外婆。”程微意低声说,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病房内的贺煜城身上,仿佛要穿透那层玻璃,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阿夜转身去办理手续。程微意独自站在空旷的走廊里,巨大的玻璃窗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生与死的距离。窗内是未知的沉睡,窗外是她劫后余生、却依旧悬在半空的世界。
阳光透过另一侧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如同无数细小的、挣扎的生命。
程微意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仿佛想触碰里面那人同样冰冷的指尖。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带着玉石俱焚般的执念:
“贺煜城,你听见了吗?判决下来了……贺振国完了。”
“你欠我的……还没还清。”
“给我醒过来……用你的命,亲口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还。”
窗内,仪器上的绿色光点,依旧微弱而固执地跳动着,如同黑暗深渊中,一颗不肯熄灭的星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