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的比赛场馆高悬着 “南狮雄风” 的烫金匾额,冷气裹着檀香味扑面而来。
阿明攥着奶奶连夜缝补的狮裤,指腹着补丁上细密的针脚,那是奶奶用他获奖的红绸边角料补的。
候场区里,其他队伍的少年们穿着崭新的绣龙狮服,金片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
“紧张?” 阿强往他手里塞了瓶橘子汽水,铝罐外壁凝着水珠,“咱们的狮头比他们的都有灵气。”
阿明抬头望去,祠堂老师傅亲手扎的狮头正挂在栏杆上,褪色的绒球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那对玻璃珠做的狮眼,倒比周围许多崭新的狮头都更炯炯有神。
当《得胜令》的鼓点炸响时,阿明突然听见看台上传来熟悉的吆喝。
他偏头一瞥,爹和奶奶不知何时挤到了前排,爹举着自制的铜锣拼命敲打,奶奶挥舞着红绸,白发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狮尾的阿强猛地顶了他一下,阿明心神一振,狮头如疾风般掠过雕花长凳,在模仿 “攀山越岭” 的动作中,准确衔住了评委席前悬挂的 “利是封”。
欢呼声中,阿明却在落地时踩空了半级台阶。狮身剧烈晃动,他听见布料撕裂的声响,是奶奶缝补的狮裤又绽开了口子。
阿强及时托住他,两人咬牙完成最后一个高难度翻滚,狮头稳稳落在红绸中央。
下场时,阿明羞愧得不敢抬头。
首到评委宣布 “创意金奖” 时,他才猛地抬头。
颁奖嘉宾握着他的手笑道:“你们的醒狮有魂,每一个动作都像在诉说故事。”
捧着奖杯冲出场馆,奶奶的咸饭香远远飘来。
油纸包里,除了油润的咸饭,还躺着个油纸包着的鸡腿,那是爹排了半小时队买来的。
爹别扭地别过脸:“狮裤的事别告诉奶奶,我明儿就去镇上买新布。”
阿明望着爹磨出老茧的手,突然想起他每次训练后,都会默默修补鼓架和狮桩。
夜色中的回程车上,阿明靠着车窗打盹。迷迷糊糊间,他听见爹和阿强低声交谈。
“明年我想带孩子们去佛山学真功夫。” 阿强说。
爹沉默良久,“学费的事,我和你婶子再想想办法……”
车窗外,岭南的月光温柔地洒在稻田上。
阿明抱紧怀里的饭盒,咸饭的余温透过布料传来。
他知道,这份温热里,藏着比奖杯更珍贵的东西,是家人的支持,伙伴的信任,还有永远不会熄灭的醒狮魂。
秋风吹过晒谷场时,阿明收到了佛山醒狮传习所的录取通知书。泛黄的信笺上,“非遗传承人才培养计划” 的烫金字样在阳光下微微发烫。
奶奶戴着老花镜反复着信纸,老花镜片后的眼睛湿漉漉的,嘴里念叨着:“该给明儿做新衣裳了。”
传习所开学那日,爹执意要骑三轮车送他。
车斗里堆着塞满腊肠的咸饭、叠得方方正正的狮服,还有奶奶连夜缝的艾草香囊。
乡间小路颠簸,稻田翻涌着金色的浪,阿明坐在车斗里,望着爹被岁月压弯的脊背,忽然想起小时候坐在这车上,总爱伸手去够路边低垂的稻穗。
传习所的训练远比想象中严苛。凌晨西点的训练场上,阿明摸着冰冷的不锈钢桩,听着远处传来的蛙鸣,总会想起祠堂里那对木质梅花桩,想起阿强踹他屁股催他起床的清晨。
每当饥肠辘辘时,他就会翻开奶奶寄来的信,信里总夹着张咸饭的照片,瓷碗里的米粒裹着油光,腊肠切片整齐地码成花朵形状。
三个月后的省赛前夕,阿明在训练中意外扭伤了脚踝。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他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满心都是不甘。 手机突然震动,是阿强发来的视频。
画面里,祠堂前的空地上,村里的孩子们举着自制的小狮头,正笨拙地模仿他教过的动作。爹站在一旁敲鼓,鼓点忽快忽慢,却充满力量。
“臭小子,敢偷懒?” 阿强把镜头怼到爹面前,爹涨红着脸躲开,“家里的咸饭给你留着呢,拿不到奖别回来吃!”
镜头一转,奶奶捧着铝饭盒入画,白气从掀开的盒盖里腾起:“明儿,奶奶给你加了咸蛋黄……”
泪水模糊了阿明的视线。
养伤的日子里,他每天看着这段视频,跟着视频里的鼓点练习上肢动作。
康复那天,他在传习所的后院发现一片稻田,稻穗低垂的弧度,竟与舞动狮头时的姿态出奇相似。
省赛当日,阿明所在的队伍压轴登场。
当狮头跃上最高的梅花桩时,他仿佛看见无数个清晨的稻田,看见奶奶灶台上腾起的热气,看见爹敲鼓时额角的汗珠。
狮尾的搭档突然发力,阿明心领神会,狮头如离弦之箭,精准叼住了悬挂在高空的 “非遗传承” 锦旗。
颁奖礼结束后,阿明独自回到那片稻田。
夕阳把稻穗染成琥珀色,他张开双臂奔跑,惊起一群白鹭。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奶奶的消息:“明儿,快回来,咸饭里放了你最爱吃的田鼠干……”
风掠过稻浪,送来熟悉的稻香与咸饭的香气。
阿明知道,无论走到哪里,那团温热永远会在心底燃烧,那是故乡的温度,是永不褪色的醒狮魂,更是刻进血脉里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