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混合着铁锈与尘埃的腥气,包裹着林木木残存的意识。如同沉溺在万年玄冰的深海,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不是皮肉之苦,而是更深层的东西——经脉像是被烧熔又强行凝固的琉璃,布满了细密的裂痕;骨骼深处传来空乏的呻吟,仿佛被抽走了骨髓;灵魂更是如同被那毁灭黑光与凤凰真火反复撕扯、灼烧后的破布,沉重而麻木。
唯有心脏的位置,一点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金红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泵出一丝微弱的暖流,艰难地对抗着西肢百骸的冰冷死寂。这暖流中,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清凉气息——那是从巨剑裂痕深处逸散出的、属于生机源的白光碎片。
正是这丝清凉,如同黑暗中的锚点,一点点将他沉沦的意识从无边的虚无与剧痛中拖拽出来。
“呃……”一声沙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的呻吟,艰难地从林木木干裂的嘴唇中挤出。
眼皮重逾千斤。他用了几乎全部的意志力,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视线模糊,如同蒙着厚厚的血翳。首先映入的,是头顶那片永恒不变的、压抑的铁灰色苍穹。然后,是近在咫尺的冰冷黑砂地面,砂砾中混杂着尖锐的金属碎片,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他动了动唯一能感知到的左手手指。
触感冰冷而坚硬——他依旧死死地攥着那截断剑残骸。剑柄深深嵌入掌心,几乎与皮肉粘连在一起。剑身沉重异常,那股曾经被凤凰真火短暂唤醒的暗金锋芒与沉重剑意,此刻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深深蛰伏,只留下一种历经沧桑的厚重感。唯有剑脊靠近剑尖的位置,一点微不可察的金红色光点,如同凝固的岩浆,偶尔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证明着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抗并非虚幻。一丝若有若无的纯净生机,也如同溪流般,极其缓慢地从剑身流入他的掌心,再汇入心脏那点微弱的金红光焰之中。
啸月!
这个名字如同淬火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混沌的意识!
他猛地挣扎起来,不顾全身骨骼濒临破碎的呻吟,强撑着仅靠左手和断剑的支撑,将上半身从冰冷的砂砾中抬起!
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尤其是左腿外侧那道被怨灵兵刃洞穿的伤口,阴毒麻痹感虽然被凤凰真火压制,但撕裂的剧痛依旧让他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晕厥。
视野因剧痛和虚弱而摇晃,但他强迫自己聚焦。
前方不远处,冰冷的黑砂地上,那巨大的、曾经闪烁着温暖银辉的身影,此刻寂静地伏卧着。银色的毛发失去了所有光泽,沾染着污浊的尘土和暗红色的血迹。它高昂的头颅无力地垂落,眉心处,那个细微、却贯穿一切的虚无孔洞,如同一个永恒的句号,宣告着一切守护与忠诚的终结。
没有呼吸,没有生命的起伏。只有一片死寂。
“啸月……”林木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干涸的眼眶刺痛,却流不出一滴泪。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铁钳,狠狠攥住了他刚刚复苏的心脏,几乎要将那点微弱的金红光焰也一同掐灭。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哀鸣般的呻吟,如同微弱的电流,刺破了死寂的空气。
林木木浑身一震,猛地转头!
就在啸月巨大尸骸的另一侧,那片被巨大身躯砸出的凹坑边缘,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的黑砂里。
苏晚晚!
她身上的衣衫早己被鲜血和污迹浸透,紧贴着瘦弱的身躯。后背那道致命的伤口,被粗糙的布条(林木木昏迷前仓促包扎)勉强覆盖着,但边缘渗出的血液己经凝固成了暗紫色。她的脸色灰败得如同石雕,嘴唇干裂发紫,气息微弱到几乎断绝。
然而,刚才那声微弱的呻吟,确实来自她!
林木木的心脏骤然收紧,随即爆发出一种近乎痉挛的狂喜!她还活着!啸月用生命守护的,没有完全失去!
“晚晚!”他嘶哑地呼唤,声音如同破锣。不顾一切地,他用断剑支撑着身体,拖着完全失去知觉的右半边身体和剧痛的左腿,如同一条濒死的蠕虫,用左手和断剑扒拉着冰冷的砂砾,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向苏晚晚的方向挪去。
每一寸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呻吟和肌肉撕裂的剧痛。冷汗混合着血污,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黑砂粗糙,磨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留下道道血痕。但他眼中只有那个蜷缩的身影。
短短数丈的距离,如同跨越刀山火海。
当他终于挪到苏晚晚身边时,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只能无力地趴伏在她身侧,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
他伸出颤抖的左手,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探向苏晚晚冰冷的手腕。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那刺骨的冰凉让他心头一颤。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在指腹下艰难地跳动,时断时续,仿佛随时会彻底停止。
生机!必须给她生机!
守渊前辈指引的生机源,被巨剑吞噬了!啸月燃烧生命传递的月华,早己断绝!现在……只有他自己!
林木木的目光猛地落回自己左手上紧握的断剑残骸。
剑身之上,那点微弱的金红光点,以及那丝缓慢流淌的纯净生机……
成了!他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集中全部残存的精神力,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挖掘最后的水源,艰难地沟通着心脏处那点微弱的凤凰真火核心,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它。
“嗡……”
断剑残骸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意志,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嗡鸣。剑脊上那点金红光点,如同被唤醒,微微亮起了一分。
成功了!一丝微弱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凤凰真火之力,混合着那丝被剑体过滤、温养过的纯净生机,如同涓涓细流,顺着林木木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渡入苏晚晚冰冷枯竭的经脉之中!
这力量微弱得可怜,远不及啸月全盛时的月华,更无法与真正的生机源相比。
然而,就在这微弱力量注入的瞬间——
苏晚晚灰败如死尸的脸上,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紧蹙的眉头似乎也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虽然依旧没有醒来,但林木木清晰地感觉到,指腹下那如同游丝般的脉搏,似乎……稍微稳定了那么一丝丝?
有效!
巨大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酸楚同时冲击着林木木。他死死咬着牙,不顾自身如同破碎琉璃般的经脉传来的阵阵撕裂剧痛,不顾心脏处那点真火核心因输出力量而变得更加黯淡微弱,如同一个固执的矿工,疯狂地压榨着自己最后一丝生命力,将那融合了凤凰真火与生机碎片的微弱暖流,源源不断地、小心翼翼地渡入苏晚晚体内。
时间在死寂的谷底缓慢流逝。
林木木的意识在剧痛与力量的持续输出中再次变得模糊。视野开始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苏晚晚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心跳。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油尽灯枯,彻底沉入黑暗时——
“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咳嗽声,如同天籁,在他耳边响起!
林木木猛地一震,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苏晚晚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挣扎欲飞的蝶翼。灰败的脸上,那丝几乎透明的红晕,似乎……凝实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干裂发紫的嘴唇微微张开,又一阵微弱得如同叹息的咳嗽从中溢出,伴随着几缕暗红色的血沫。
她……她在尝试呼吸!她在与死亡抗争!
“晚晚!晚晚!坚持住!你能行的!”林木木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仿佛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心脏处那点微弱的金红光焰,似乎也因这渺小的希望而重新明亮了一分,输出的暖流更加稳定了一丝。
他不再只是机械地输送力量,而是将全部残存的意志,化作无声的呐喊,顺着那渡入的力量,传递到苏晚晚濒死的意识深处:活下去!啸月用命换来的机会,活下去!
就在这时,他左手紧握的断剑残骸,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
这一次,不再是守渊的残念。那感觉更加古朴、更加沉重,仿佛来自剑体本身,带着一种刚刚苏醒、如同初生婴儿般的懵懂与好奇。这悸动微弱地牵引着林木木的意识,指向剑身内部某个极其细微的……“点”。
在那“点”的深处,林木木模糊地“感知”到,一丝精纯无比、带着月华清冷与净化气息的微弱能量,以及一缕坚韧不屈、饱含着守护执念的……残魂碎片?
啸月?!
林木木的心猛地一跳!但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剑身内部的“点”再次沉寂下去,仿佛从未有过异动。
是错觉吗?还是……
他来不及细想。
“呜……”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呜咽声,从苏晚晚口中发出。她长长的睫毛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曾经狡黠灵动、带着野性光芒的眸子,此刻黯淡无神,瞳孔涣散,充满了极致的虚弱与茫然。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将目光聚焦在近在咫尺、形容枯槁、浑身浴血却死死握着她手腕的林木木脸上。
那目光中,有困惑,有痛苦,有劫后余生的茫然,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源自本能的……依赖?
“木……木……”一个破碎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从她干裂的嘴唇中艰难地挤出。
仅仅是一个名字,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木木的心上!
他猛地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黑砂地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和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干涸的眼眶,大滴大滴地砸落在冰冷的砂砾上,瞬间被吸走,只留下深色的印记。
希望!如同余烬中倔强跳动的微光!
啸月用生命换来的,守渊以残躯指引的,他以自身为柴薪点燃的……这一线渺茫的生机,终于……抓住了!
然而,这微光,仅仅照亮了方寸之地。
头顶,那柄巨大无比的血锈古剑,依旧如同沉默的太古凶神,深深插在金属残骸之巅。剑首处那道吞噬了生机源、曾射出毁灭黑光的虚无裂痕,此刻虽然闭合了大半,只留下一道狰狞扭曲的暗红色疤痕,但其中散发出的恐怖威压与冰冷的死寂,依旧如同沉重的铅云,笼罩着整个葬剑谷。
裂痕深处,似乎还有一丝微弱到极致、几乎无法感知的纯净白光,在顽强地挣扎、闪烁,如同被囚禁的星辰。
而林木木自己,身体残破不堪,如同被强行粘合起来的碎瓷,随时可能彻底崩解。心脏处的凤凰真火核心微弱摇曳,随时可能熄灭。手中的断剑,虽吸收了生机碎片与一丝啸月的残魂气息,却依旧沉重晦暗,前路未知。
怀中,苏晚晚的气息虽然稳定了一丝,但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后背的致命伤和体内的剧毒并未根除。
前路,是更深的死寂,是那柄巨剑冰冷的俯视,是离开这绝地的渺茫希望。
薪柴己燃,余烬未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