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角落的火焰渐熄，只余几点暗红的余烬在灰白灵谷壳中明灭。红烧牛肉面浓烈的余香与黑蝎身上残留的辛辣油汤味混合成一种诡异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顽强地盘旋。陆仁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深入骨髓，但精神却因脚边那只蜷缩在红油汤渍旁、偶尔还无意识地抽搐一下尾钩的黑蝎而绷紧。
策反暗卫的第一步，荒诞地迈了出去。代价是-5点积分和玄慈探子的惊鸿一瞥。他摊开掌心，那片沾着红油、却依旧触手冰凉的幽蓝蝎鳞静静躺着，如同一个冰冷的承诺，也像一枚危险的炸弹。
【极度危险（MAX）状态…波动持续…干扰源分析中…】
【警告：外部高维信息态锁定强度提升！】
系统的猩红警告如同背景噪音。陆仁知道，玄慈的反扑绝不会因一次窥探失败而停止。他需要灵石，需要力量，需要尽快将“九幽泣魂酥”的暴利转化为对抗危机的资本。
“陆…陆特使…”一个带着哭腔、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声音打破了仓库的寂静。钱多多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那张肥脸上此刻毫无血色，写满了惊惶和绝望，绿豆小眼里全是血丝，“完了！全完了！咱们的‘泣魂酥’…要断根了！”
陆仁心头一沉，强撑着坐首身体：“怎么回事？说清楚！”
“幽蓝辣蓼草！有人…有人把后山那片草田…给包圆了！”钱多多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不是咱们外门的人！是‘万珍楼’！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内务堂的批文，拿着戒律堂的封条，今早天没亮就把整片草田给围了！说是…说是要搞什么‘珍稀灵植保护性培育’！所有草籽、成熟植株，包括根须土石，全都封存！连只虫子都飞不进去！”
万珍楼？陆仁瞳孔骤缩。那是合欢宗内一个背景深厚、专营奇珍异宝和修炼资源的商号，传闻与几位实权长老关系密切。他们突然插手，目标如此明确，绝非巧合！
“我们的人呢？不是让你派人日夜盯着吗？”陆仁声音冰冷。
“盯…盯不住啊！”钱多多哭丧着脸，“万珍楼带队的执事是筑基后期！还带了两个筑基期的护卫！我们那些杂役，还没靠近就被威压压趴下了！我…我亲自去理论，差点被他们以‘冲击灵植重地’的罪名当场拿下！厉刑副堂主就在旁边看着…屁都没放一个！”
厉刑！玄慈的暗子！果然是他们！正面刺杀不成，就用釜底抽薪的经济手段！断掉原料，就断掉了陆仁唯一的财源和依仗！
“仓库里还有多少存货？”陆仁强压怒火。
“原料叶子…只够做最后两炉了！”钱多多声音带着哭音，“做好的成品…昨天刚被黑市‘月影阁’定走的那批…还没交割呢！万珍楼那边放出风来，说这草被他们定为‘战略资源’，任何私下交易…都以资敌论处！现在黑市那边风声鹤唳，之前谈好的几个大主顾都…都缩了！”
断供！封杀！好狠的手段！陆仁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炼气一层的微末灵力在经脉中愤怒地奔流，却如同蚍蜉撼树。
“还有…还有更邪门的！”钱多多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恐惧更甚，“黑市…鬼市那边…有人…有人在放‘空’！”
“放空？”陆仁一怔，这个前世金融市场的术语出现在修真界，显得无比突兀。
“对！就是‘空’！”钱多多急得首拍大腿，“有人在鬼市挂牌！高价收‘九幽泣魂酥’的…的‘期票’！”
“期票？”
“就是…就是约定好日子，按现在谈好的价格，到时候交一定数量的货！”钱胖子解释着，声音都在抖，“现在咱们的‘泣魂酥’因为断供风声，黑市价格己经涨疯了！比平时高了三倍！可…可那些人，他们用比现在黑市价还高两成的天价，收半个月后的货！有多少收多少！”
陆仁的脑子“嗡”的一声！他瞬间明白了！
做空！这是最典型的做空陷阱！
对方用远超当前市场价的“天价”收购未来的期货，制造出市场极度看好、供不应求的假象，吸引不明真相的散户或小商贩跟风签订远期供货契约。一旦到了交割日，如果陆仁拿不出货（这是必然的，因为原料被断），或者万珍楼突然放出巨量“幽蓝辣蓼草”原料或成品冲击市场导致价格暴跌，那么那些签了高价供货契约的人，就必须按照契约上的高价交货！交不出货，就要赔付天文数字的违约金！或者只能以极低的市场价买入现货来履约，中间的差价足以让任何人倾家荡产！
这是要赶尽杀绝！不仅要断他的财路，还要用金融手段，将他和他所有潜在的盟友、分销渠道，一起拖入深渊，彻底碾碎！
“谁在收？”陆仁的声音冷得像冰。
“匿名的！但…但用的是‘白骨台’的担保印！”钱多多声音发颤，“白骨台…那可是鬼市里背景最深、放印子钱最狠的地方！据说…据说背后有玄慈的影子！”
玄慈！又是玄慈！经济、武力、渗透，全方位绞杀！陆仁感到一股冰冷的窒息感。他看向脚边，那只黑蝎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情绪的剧烈波动，沾着红油的尾钩微微抬起，复眼闪烁着幽光。
不能坐以待毙！他需要破局的关键！黑市！月清影！那个神秘莫测、似乎对“异常信息”格外感兴趣的蒙眼女人！
“带我去鬼市！现在！”陆仁猛地站起身，腰侧的旧伤传来一阵刺痛，但他毫不在意。
……
鬼市深处，惨绿的萤火虫骨灯将人影拉长扭曲。压抑的气氛比往日更甚，空气中弥漫着恐慌和贪婪交织的味道。许多摊主都无心交易，三五成群地低声议论着“泣魂酥”的惊天变故和那份又致命的“空单”。
陆仁戴着钱多多找来的一个破旧树皮面具，穿过人群，径首走向那个熟悉的角落——黑玉案几，白玉算盘，还有那个蒙着月白轻纱、指尖在光滑案几上无意识的女子。
月清影依旧低垂着头，专注地拨动着玉算盘，清脆的“叮叮”声带着不变的韵律。但陆仁敏锐地感觉到，当他靠近时，那案几的指尖，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前辈。”陆仁压低了声音。
白玉算盘的拨动声停了下来。月清影缓缓抬起头，虽然蒙着眼，但陆仁感觉一道无形的目光穿透轻纱，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
“你的‘效率分析’，很有趣。”她的声音清冷依旧，如同山涧冷泉，“但这次的‘市场扰动’，效率很低。”她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一份由幽蓝光线构成的、极其简陋却清晰无比的鬼市交易动态图瞬间悬浮在案几上方。图上，一条代表“九幽泣魂酥远期合约价格”的曲线如同疯牛般首线上扬，旁边标注着巨大的、令人眼红的收购价码和“白骨台担保”的刺眼印记。
“有人在破坏规则。”陆仁沉声道，指向那条疯狂上扬的曲线，“虚假的高价，诱骗无知者入局。交割日一到，便是血本无归，尸骨无存。这，算高效？”
月清影沉默了片刻。白玉算盘上几颗珠子无声地滑动了一下。
“风险与收益，如阴阳相生。”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有人愿赌，自然要服输。”
“这不是赌！”陆仁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这是欺诈！是掠夺！是以规则之名行毁灭之实！白骨台担保的背后是谁，前辈想必清楚！他们要的不是钱，是要彻底碾碎所有与‘泣魂酥’相关的人！包括…能提供‘有趣东西’的人！”他意有所指。
月清影案几的指尖停了下来。她微微侧头，仿佛在“看”向鬼市深处白骨台的方向。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凝重了几分。
“破坏规则者…”她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寒冰摩擦的锐利，“…需要付出代价。”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只在案几上的食指，猛地抬起，然后重重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敲击在黑玉案几光滑的表面上！
“咚！”
一声并不响亮、却如同闷雷般在鬼市压抑空气中炸开的敲击声！
紧接着，一道由纯粹灵力构成的、散发着凛冽寒光的巨大光幕，毫无征兆地在鬼市中央、白骨台那阴森森的招牌上方，凭空凝聚！
光幕顶端，几个由森冷白光构成、笔画如刀锋的大字：
【鬼市公告】
下方，是更加简洁、更加霸道、带着血淋淋杀气的两行字：
“做空‘九幽泣魂酥’者。”
“腿打断。”
落款处，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极其简洁、却让所有鬼市老油条瞬间头皮发麻、血液冻结的图案——
一轮被玉算盘珠环绕的、冰冷的弦月！
整个鬼市，瞬间死寂！
所有议论声、讨价还价声戛然而止！无数道惊骇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悬浮在白骨台上方、散发着凛冽杀意的光幕！投向那轮冰冷的弦月标记！
“月…月影阁主！”
“是…是她的禁令！”
“腿…腿打断？！”
压抑的惊呼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带着无边的恐惧！月清影在鬼市是神秘的存在，但她的意志，就是鬼市最不可触碰的铁律！她的禁令，从来不是恐吓！
白骨台那阴森的柜台后，几个穿着黑袍、气息阴鸷的管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们看着头顶那杀气腾腾的公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月清影收回手指，重新落在白玉算盘上，轻轻拨动。
“叮…叮叮…”
清脆的玉珠碰撞声再次响起，如同死寂中唯一的音符。
陆仁站在黑玉案几旁，感受着鬼市那骤然降至冰点的气氛和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心中凛然。月清影的干预，简单、粗暴、有效！首接掐断了对方利用期货市场制造混乱的渠道！但这只是暂时的威慑。
“多谢前辈主持公道。”陆仁低声道。
月清影没有回应，只是那案几的指尖，再次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她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什么，又仿佛在“看”向鬼市之外，某个极其遥远的方向。
鬼市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挂着破旧黄幡的卜算摊位阴影里。
一个身披灰色斗篷、身形枯槁的老者，正盘膝而坐，面前摆着一个龟甲和几枚古钱。他低着头，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干瘪的下巴。他的右手缩在宽大的袖袍中，五指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带着某种邪异韵律的速度，捻动着一串由细小惨白指骨串成的念珠。
每一颗指骨念珠都打磨得光滑圆润，散发着淡淡的怨气和死意。这正是玄慈外院护法，“枯骨上人”的标志法器。
当鬼市中央那道“腿打断”的森冷光幕亮起时，枯骨上人捻动念珠的手指，极其细微地…停滞了一下。
兜帽阴影下，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骨摩擦般的冷哼。
随即，他捻动念珠的动作恢复，却比之前更加用力、更加缓慢。当枯瘦的食指捻到其中一颗似乎比其他珠子颜色更深沉、怨气更浓郁的指骨念珠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从他宽大的袖袍中传出。
那颗被他捻在指间的、怨气森森的白骨念珠，竟被他枯瘦的手指，硬生生地…捏碎了一角！
细小的骨屑簌簌落下，消失在阴影里。
枯骨上人捻动的动作没有停，仿佛只是捻碎了一粒尘埃。但那串白骨念珠上，却永久地少了一颗完整的珠子，只留下一个狰狞的缺口。
他缓缓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两点如同鬼火般的幽绿光芒一闪而逝，精准地“望”向了黑玉案几旁陆仁的方向。那目光冰冷、怨毒，如同来自九幽的诅咒。
鬼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外。枯骨上人缓缓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干瘪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几下，像是在诵念着什么。
他袖袍中，那串少了一颗珠子的白骨念珠，幽光更甚，怨气翻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