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黑暗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窗外北风凄厉，卷着雪沫子敲打着单薄的门板，如同鬼哭狼嚎。空气中凝固着柴草腐烂的陈腐和一丝驱之不散的淡淡血腥。角落里那张草堆铺就的“床”上，林默如同被抽空了骨头的蛇，蜷缩着。
痛。
深入骨髓、穿透灵魂的痛。
不是单纯的刀砍斧劈，而是从皮肉筋髓里涌出的、千百根烧红的细针在疯狂攒刺！
每一次呼吸，肺叶深处都传来火辣的灼痛，带着沉重的摩擦音，如同破旧的铁皮风箱在苟延残喘。右肩胛下方那片撕裂的肌膜旧伤处，如同有滚烫的烙铁在上面反复研磨，每一次心脏泵血带来的微弱搏动都化作难熬的煎熬。更深处，那刚刚被强行压榨催发、如同新开辟荒地的丹田核心，此刻如同被架在温火上反复炙烤！灼痛中裹挟着难以言喻的空乏与撕裂感！那缕微弱的真气仿佛被彻底耗干、抽尽，只剩下一片灼热沸腾的空旷废墟！
强行运转真气点穴破关！
再引动极限步法闪避格挡！
最后以六合掌登堂入室精髓牵引摔投！
三道催命符，一日之内叠加！对这具本就沉疴缠身、如同劣质陶胚的躯体而言，每一道都是足以震裂根基的重锤！
林默咬紧牙关，死死压抑着喉咙深处翻滚的腥甜和痛楚的呻吟。身体在剧痛中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颤抖。额头上渗出的不再是冷汗，而是粘稠如浆、带着冰冷铁锈味的虚汗。他尝试着凝聚心神，潜入识海。
黑暗的意识深处，那本承载着最后希望的《江湖宿命簿》自行浮现。封底那行冰冷幽蓝的数字如同最后一点摇曳的地狱磷火：
【当前宿命点数：1点】
1点！
悬于绝壁！命系毫发！
这点数在识海虚空浮荡，微弱的光晕似乎在嘲笑着他的所有挣扎！它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悬在头顶，随时会因下一场微不足道的危机而耗尽，将他彻底打回原形！如同剥去甲壳的虾，暴露在充满恶意和危险的礁石滩涂之上！
沉疴、伤痛、耗竭的内力、干涸的宿命点……
这沉重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淹没了所有感官。他甚至能听到身体内部那细微的、如同沙堡坍塌时的簌簌微响。
与此同时。武馆后院一处独立僻静的练功小院内。
屋内炉火烧得正旺，暖融的空气驱散了外面的严寒。桌上散落着酒壶、几碟荤腥肉干，浓重的酒气和一种兴奋的燥热混杂在一起。
赵铁柱坐在主位，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左臂腋下原本缠绕的纱布己经取下，只留下一个尚未完全愈合、透着粉红新肉茬的指洞疤痕。此刻那疤痕微微扭曲着，在他每一次因愤怒而急促起伏胸膛时都抽痛一下，如同被蛇咬过的印记。他那张堆满横肉的脸上青筋暴跳，眼神如同欲择人而噬的凶兽，死死盯着桌上那根被捏得有些变形的烤羊腿骨。
“砰！”蒲扇大的手掌狠狠砸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杯碟碗筷一阵乱跳！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喉管里挤出的咆哮如同受伤野狼的嘶嚎，“三个人！围着堵一个痨鬼！一个被他点废了气门当场趴窝！一个被他当猴耍摔出了圈！最后那个呢？连毛都没摸到就被人家在混战里挤出去了？饭桶！”
唾沫星子带着酒肉臭气喷了一桌。旁边几名围坐的心腹武馆弟子（包括被林默点倒那个矮壮少年）都低着头，面色涨红，不敢吭声。
“老子在屋里养伤这半个月！那病痨鬼就踩着我兄弟的脸爬进内圈了？！”赵铁柱抓起桌上的粗陶酒碗猛灌一口烈酒，酒液顺着他肌肉虬结的胸膛淌下，“钱管事手下那个周胖子！还有膳房管采买的刘瘸子！他们说什么？连苏师叔都在传！说那痨鬼靠钻营取巧进了馆主眼？还‘尚可’？！”
“尚可？！我呸！”他猛地啐了一口浓痰，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汁的匕首，“一个下九流的货色！仗着几手阴损的钻缝本事！就敢在我青阳武馆的地界上蹦跶？！”
旁边一个留着山羊胡、面皮白净的精瘦弟子（张显）见状，连忙凑上前低声道：“柱哥，气大伤身！那小子不过一时侥幸。眼下他入了内圈（二十强预备名单），明日便是终试‘兵刃演武’。规矩是抽签捉对厮杀！那才是真刀真枪、拳脚无眼的地方！”
赵铁柱布满血丝的眼珠猛地转过来，如同要滴出血：“抽签？”
“正是！”张显脸上堆起谄媚却又阴狠的笑，“管签筒的何老头，跟膳房刘瘸子可是亲家！咱们哥几个凑点份子钱……再‘好好’请刘瘸子喝几壶老酒，这事儿……就好办得很了！”他刻意在“好好”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里闪过明灭不定的精光。
“你是说……”赵铁柱眼中凶戾光芒暴涨，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弄签子！”另一侧一个脸上留着刀疤、眼神凶狠的青年（秦厉）猛地拍腿接口，“让那病痨鬼抽中死签！对上刘莽！”
“刘莽？！”桌上几人倒吸一口冷气！脸上无不露出惊惧又带着残忍快意的神色！
“那个……疯虎刘莽？！”矮壮少年声音发颤，“他下手……可从来都是奔着死里打的！”上次他被林默点倒，对那瘦小身影的狠劲犹有后怕。
“哼！”赵铁柱发出一声短促阴狠的冷笑，伸出肥厚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怕什么？抽签规矩定的！上了场！刀枪无眼！怪谁？！凭他那身破骨头烂肉，拿那几招钻缝的阴损本事去碰刘莽的疯虎棍？嘿嘿……”他眼神里的恶毒如同寒冬冰窟里的火焰，灼热又致命，“不正好让他……彻底废在这擂台上吗？！这才是为我黑云寨那几个兄弟（刘三孙二）出口恶气！也省得污了武馆的清名！”
狰狞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钩，钩住了每个人的凶性与恶念。
屋内瞬间沉静下来。只有炉火哔剥作响和几人眼中跳动的贪婪与狠戾交缠。
张显会意，低声道：“柱哥高明！刘瘸子那边好说，只要咱们晚上把东西备好……何老头管的签筒……‘丙三签’必定是个好去处！”
“丙三签……”赵铁柱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如同品尝着浸血的毒蜜。
几个时辰后。窗外风雪更急。
柴房角落。林默在那无休止的剧痛与灼热的撕扯中，意识终于沉入一片空乏的混沌。在彻底被痛楚淹没前的刹那，他那被折磨到近乎枯竭的精神本源里，一个冰冷、扭曲、如同毒蛇摩擦草叶般的声音碎片，毫无征兆地飘入：
“……签筒……刘瘸子……丙三……确保他……对上‘疯虎’……”
声音模糊破碎，淹没在风雪的呜咽里。
躺在草堆上的林默，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
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剧烈地颤动！
那“丙三签”、“疯虎”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被强行按入了识海最深处！剧痛与空乏的混沌里，一点冰冷的危机预感如同死水下的坚冰，猛然上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