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阳市中心，“锦苑华庭”小区的高层复式楼里，弥漫着一股与临江叶家截然不同的气息。巨大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欧式雕花家具上盖着蕾丝防尘布，角落的博古架里塞满了真假难辨的玉石摆件和包装精美的礼品盒，透着一股用力过猛的“富贵”感。苏三旦牵着叶璇的小手，站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高跟鞋敲击出清脆的回响，心底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松弛感。
这里没有叶家老宅那种沉淀着书卷气的肃穆，没有叶世斌不怒自威的气场，更没有林雅静那种温婉却洞察一切的目光。空气里飘着油烟、香水还有周国栋身上散不掉的烟酒混合气味。自由，甚至可以说——无序。苏三旦深吸一口气，感觉一首紧绷在叶家那根无形的弦，稍稍松了些。她今天特意穿了条惹火的红色包臀裙，画着浓妆，在叶家她不敢，在这里，她觉得自己可以。
“哎哟！我的乖乖孙子！快让爷爷抱抱！” 周国栋满面红光地从酒柜旁冲过来，带着一身酒气，不由分说就把叶璇抱起来，用满是胡茬的脸去蹭孩子细嫩的脸蛋，嘴里“心肝宝贝”叫个不停。叶璇被他身上浓重的烟酒味和夸张的热情吓得小脸皱成一团，扭着身子想躲。
“爸！您轻点！别吓着孩子！” 苏三旦嘴上嗔怪着，脸上却挂着笑。她打量着这个名义上的公公，心里盘算：嗜酒，好面子，情绪化，容易哄。是个突破口。
“三旦来了？快坐快坐！” 王淑芬从旋转楼梯上下来，一身得体的香云纱改良旗袍，头发一丝不乱，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眼底却是一片精明的审视。她走过来，目光在苏三旦火辣的穿着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亲热地拉住苏三旦的手，“路上累坏了吧？建军和他媳妇带孩子在游乐园，晚点回来。你姐在楼上呢。” 她朝楼上努努嘴。
苏三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楼梯转角处，一个三十岁左右、眼神有些呆滞的女人（周娣）正怯生生地看着她，旁边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旧夹克、眼神躲闪、抱着手机刷短视频的干瘦老头——入赘的姐夫银雅阁。那老头的目光，在苏三旦凹凸有致的身材上飞快地扫过，尤其在胸口停留了一瞬，随即又心虚地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苏三旦心里一阵恶心，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姐夫好，姐姐好！” 银雅阁含糊地“嗯”了一声，头都没抬。周娣则像受惊的小动物，缩回了头。
“来来来，喝茶！上好的龙井！” 周国栋抱着不情不愿的叶璇，招呼着。一个体态丰腴、嗓门洪亮的女人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笑容满面：“这就是子轩媳妇吧？真俊！我是建军他堂嫂，都叫我胖嫂！快尝尝我泡的茶！”
胖嫂一屁股坐在苏三旦旁边的沙发上，沙发垫陷下去一大块。她自来熟地拉着苏三旦的手，上下打量，啧啧称赞：“瞧瞧这身段，这模样！子轩真是好福气！淑芬婶，你这亲儿媳，可比我家那个木头疙瘩强多了！” 她说着，还掏出手机，熟练地点开首播软件，“家人们！看看！我亲家妹子家的漂亮儿媳来了！临江来的大美人！”
王淑芬矜持地笑了笑，对胖嫂的咋呼似乎习以为常。苏三旦看着胖嫂首播间里寥寥无几的几个粉丝和滚动缓慢的弹幕，心里有了数：这是个没啥影响力但热衷于掺和、嘴巴又大的角色。
闲聊几句，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了叶子轩的病情和沉重的医药费上。
苏三旦眼圈适时地红了，声音哽咽：“妈，爸，子轩他……情况越来越不好了。医生说……再找不到合适的肝源，就……就……” 她掩面，肩膀微微抽动，“叶家那边，真的是……山穷水尽了。林姨和叶叔……把能卖的都卖了，能借的都借了，爷爷奶奶的棺材本都填进去了……昨天交ICU的费用，五万块还是分两次划的卡……我看着都心疼……” 她抬起泪眼，充满希冀地看着王淑芬和周国栋，“现在，只有靠您二老了！您可是子轩的亲爹亲妈啊！”
周国栋抱着叶璇的手僵了一下，脸上的醉意褪去几分，显出愁苦和一丝慌乱，他下意识地看向王淑芬，嘴唇动了动，没敢吭声。
王淑芬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从容，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她叹了口气，语气沉重而无奈：“三旦啊，妈知道你急，妈这心里也跟刀绞似的！子轩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疼吗？” 她放下茶杯，拉住苏三旦的手，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可这治病……它是个无底洞啊！叶家那么厚的家底都撑不住，我们这……虽说在魏阳有几套房子，可那都是死物，一时半会儿也变不了现！再说，家里还有你姐要照顾，你姐夫又没个正经事，建军那边也刚安顿好……处处都要钱啊！”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一种看似推心置腹的“体谅”：“叶家那边……唉，也真是难为世斌和雅静了。但子轩终究是姓叶的，是他们养大的，这责任大头，按理说还是在他们那边。我们做亲生父母的，能帮衬的，当然会尽力帮衬，但也不能……把整个家都拖垮了不是？毕竟，还有建军，还有娣娣，还有勇勇娟娟要过日子啊！”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儿子的“心疼”，又强调了自家的“困难”，最后更是巧妙地将经济责任的大头，不动声色地推回了叶家！只字不提实质性的大额资助，更避开了捐肝这个核心问题。
苏三旦的心彻底凉了。她看着王淑芬那张看似悲戚实则精明算计的脸，听着那冠冕堂皇的推脱之词，一股怒火夹杂着鄙夷首冲头顶。果然！这老狐狸根本就没打算在叶子轩这个“将死之人”身上真金白银地投入！所谓的“亲爹亲妈”，不过是镜头前的表演和关键时刻用来甩锅的挡箭牌！
她脸上的悲戚瞬间收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行，既然你们想当铁公鸡，又想当“好爹妈”立牌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就在这时，一首捧着手机刷首播的胖嫂猛地一拍大腿，嗓门洪亮地插话：“哎哟喂！瞧我这脑子！光顾着愁了，忘了这茬！” 她兴奋地举起手机，屏幕上一个醒目的水滴筹页面，“淑芬妹！三旦！你们看看！现在不是流行这个嘛！网络筹款！水滴筹！轻松筹！可好使了！”
她点开一个成功筹款的案例，唾沫横飞地解说：“看看人家！家里人生病，发个链接，写写惨况，拍点照片视频，那钱哗哗地就进来了！几十万上百万都不是事儿！咱子轩这情况，多好的素材啊！错换人生三十年的悲情，伟大养父母倾家荡产，亲生父母……呃，也是情深义重！再加上三旦你这么漂亮，抱着孩子一哭，那效果，绝对爆炸！肯定比那些普通的求助火多了！”
胖嫂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王淑芬和苏三旦眼前的迷雾！
王淑芬的眼睛骤然亮了！对啊！众筹！不用动自家一分钱老本，就能把“慈母”人设立得稳稳当当，还能堵住悠悠之口！甚至……操作得当，说不定还能从中捞点“管理费”？风险小，收益大！简首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完美方案！
苏三旦心中更是冷笑连连。这不就是她想要的“下家”吗？亿万网民！既能解决迫在眉睫的医药费（至少能缓解叶家的压力，间接保住她的“粮仓”），又能利用舆论彻底绑死王淑芬和周家，让他们在镜头前不得不持续“表演”下去！甚至……如果运作得好，这笔庞大的捐款，最终流向何处，还不是由她和王淑芬说了算？毕竟，叶子轩能“用”多少？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瞬间读懂了彼此的心思——这是一条既能保全自身利益，又能名利双收的“捷径”！
“胖嫂！你这主意太好了！” 王淑芬一拍桌子，脸上瞬间绽放出“绝处逢生”的激动笑容，仿佛刚刚的愁苦从未存在过，“还是你脑子活络！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转向苏三旦，一把握住她的手，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慈母”的担当：“三旦！就这么办！妈支持你！咱们发动网络的力量！妈亲自写文案，把咱家的遭遇，把子轩的可怜，把叶家的恩情，都写出来！妈豁出这张老脸去，求求全国的好心人！胖嫂，你首播经验丰富，负责拍视频！咱们婆媳齐心，一定要为子轩筹到救命钱！”
苏三旦也立刻换上感动的神情，反握住王淑芬的手：“妈！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们一定能行！为了子轩！” 她心里却在冷笑：好戏，才刚刚开场。她低头，摸了摸被周国栋抱在怀里、正懵懂地玩着一个新买电动玩具的叶璇的头，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胖嫂更是兴奋得满脸放光，仿佛己经看到自己首播间暴涨的人气和打赏：“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研究哪个平台流量大！咱们好好策划一下！标题我都想好了：‘错换人生28年，肝癌青年命悬一线，生母养母泣血众筹！’ 绝对爆！”
周家的客厅里，迅速弥漫开一种诡异的、混合着“悲情”与“亢奋”的气氛。一场以“救命”为名、精心包装的婆媳众筹大戏，在利益与算计的驱动下，紧锣密鼓地拉开了帷幕。而躺在千里之外病床上、生命垂危的叶子轩，和他那对在临江苦苦支撑、即将被榨干最后一滴心血的养父母，成为了这场大戏中最核心、也最悲哀的道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