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偲彩主仆二人心事重重地消失在山路尽头，那枚温润的凤纹玉佩沉甸甸地躺在姬霸昌粗布衣襟的口袋里。西合院重归宁静，只余下风吹老槐的沙沙声。姬霸昌吐出一口浊气，将心头那点因“高人”称呼和贵重玉佩带来的莫名压力甩开，再度沉浸到他熟悉且安心的佛系生活中。
弹琴、种花、钓鱼、偶尔兴起时铺纸研墨，写两笔歪诗或涂抹几笔山水。系统虽然跑路了，但十五年填鸭式灌进来的琴棋书画技能倒是牢牢刻在了骨子里，成了他排遣寂寞、假装陶冶情操的消遣。日子仿佛什么都没变，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姬霸昌搬了张矮凳，悠然坐在后院那方特意挖出的池塘边。鱼竿斜斜伸出，鱼线垂入碧绿的池水，在水面漾开细微的涟漪。红塔山像一团燃烧着的雕塑，乖巧地趴伏在他脚边，圆溜溜的猫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地面。
时间一点点流逝，浮漂纹丝不动。
姬霸昌握着鱼竿的手从轻松到微微用力，眉头也渐渐拧了起来。他盯着平静得有些诡异的水面，心头疑窦丛生：“真是奇了怪了……”
他忍不住低声嘟囔，打破了这片过于安静的和谐：“我明明记得清清楚楚，上个月才放进去整整两桶鱼苗！少说也有上百尾！更早的时候，还特意弄了条通体墨黑、看着就挺稀罕的鲤鱼放进去……怎么这都过去多少天了，别说大鱼，连条小鱼苗都钓不上来？”
他越想越不对劲，目光狐疑地瞥向脚边看似老实巴交的橘猫。
“红塔山，”姬霸昌的声音带着一丝审问的意味，手指点了点猫鼻子，“是不是你嘴馋，趁我不注意，把这些鱼都给偷摸吃了？”他记得很清楚，最开始投放鱼苗时，这肥猫就表现出异常浓厚的兴趣，围着池塘打转了好几天。
“喵呜——！”
红塔山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浑身的毛都似乎蓬松了一圈，圆脸上写满了“天大的冤枉”西个大字。它用力甩了甩脑袋，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咕噜声，那双琉璃般的猫眼瞪得溜圆，极其人性化地、幅度极大地摇晃着胖脑袋，仿佛在说：“不是我！绝对不是我！主人你要相信我！”
内心戏：? ‘瞧它这模样，倒真像被冤枉了似的……难道真的不是它？可如果不是猫偷吃，那上百条鱼苗加上那条黑鲤，难道还能集体穿越了不成？还是说……水里真有什么东西？’ 姬霸昌看着红塔山那极力自证清白的模样，心里的怀疑稍微动摇了一下，但疑惑更深了。他看了看空空的鱼篓，又看了看毫无动静的池塘，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感涌上来。今天期待的鲜鱼汤是彻底泡汤了。
“看来啊，”姬霸昌叹了口气，无奈地收起鱼竿，“指望这池塘是不行了，只能下山一趟，再买些鱼苗回来试试了。”他虽然享受钓鱼时那种纯粹的、放空一切的宁静感，但内心深处更馋的还是鱼肉本身的鲜美滋味。口腹之欲落空，让他对这诡异的池塘愈发不满。
“红塔山，好好看家，别乱跑，也别再打鱼的主意了！”临走前，姬霸昌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顺手揉了揉橘猫毛茸茸的脑袋。
“喵~遵命，我亲爱的主人。”红塔山蹲坐在门口，乖巧地应了一声，猫眼微眯，目送着姬霸昌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小径尽头。
姬霸昌独自一人，沿着走了十五年的熟悉山路向山下走去。他虽选择了类似隐居的生活，却并非真的与世隔绝。人是群居动物，长久不见人气，再佛系的人也难免憋疯。幸好，他选择的这座山头距离凡人聚居的城池——“紫罡城”并不算远。
紫罡城，一个凡俗烟火气十足的地方，城内居民多为凡人，偶有风尘仆仆的修仙者在此落脚歇息。城中流传着不少关于仙人慧眼识珠、当场收徒的市井传说，给这座平凡的城池增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仙幻色彩。
姬霸昌的身影刚出现在城门口，便引来了不少熟识面孔的注意和热情的招呼。
“哟！姬公子！您可有日子没下山了！”一个卖菜的大婶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着招呼。
“姬公子，快来尝尝我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还热乎着呢！不收钱！”旁边馒头铺的老板掀开蒸笼，热气腾腾中露出真诚的笑容。
更有几位看起来像是读书人打扮的围拢过来：“姬公子，这次进城打算采买些什么？若是得空，务必多留一会儿。”
“正是正是！我最近研读一首古词，有几个典故苦思不得其解，还望姬公子不吝赐教啊！”
……
十五年光阴，姬霸昌虽自称隐居，却也时常下山走动。他虽无半点修为，但在“系统”那堪称填鸭式的魔鬼培训下，天文地理、诗词歌赋、岐黄医术、甚至连农耕水利都略知一二。偶尔指点一下凡人，说出的见解往往令人惊为天人。更难得的是他心善，遇到贫病交加者，常会顺手诊治一番，不收分文。久而久之，这紫罡城中受过他恩惠或仰慕他才学的人着实不少，使得他在这凡俗市井中，有着与其山野农夫身份截然不同的声望和人缘。
姬霸昌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一路拱手回礼，熟门熟路地穿过喧闹的街市，径首来到了城东的交易市场，停在了一个挂着“鱼虾满仓”招牌的摊位前。摊主是个肤色黝黑、手脚麻利的中年汉子。
“哟！姬小友！稀客稀客！又来照顾老张我的生意了？”摊主张老板一见姬霸昌，顿时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白牙，显然是老熟人了。
姬霸昌无奈地笑了笑：“张老板，老规矩，来买鱼苗。不过这次……给我加倍！要以前的双倍量！”
“好嘞！没问题！”张老板爽快地应着，手脚麻利地拿起网兜在水桶里捞鱼，一边装袋一边好奇地问，“姬小友，我记得不久前你才买过一批啊，怎么这次又要这么多？你那个山顶小池塘，吃得下这么多鱼苗？”
提起这个，姬霸昌脸上露出一丝郁闷：“唉，别提了，张老板。我这心里也纳闷得很呢！”他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倾诉的意味，“鱼苗我是按时按量放的，可邪门的是，我这天天守在池塘边钓，愣是一条鱼都钓不上来！连个鱼影子都难见！你说怪不怪？”
张老板装鱼苗的动作猛地一顿，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他放下网兜，神情变得有些凝重，同样压低了声音：“姬小友，你这么说……那可有点不同寻常了。”他靠近一步，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咱们这地方，虽说凡人为主，可毕竟靠近十万大山边缘……这深山老林的，啥怪事没有？你那池塘，水是哪来的？”
“山泉活水引下来的啊。”姬霸昌被他的紧张感染，心里也咯噔一下。
“山泉活水……”张老板搓了搓下巴，眼神闪烁，“姬小友，不是我吓唬你，你这情况……听起来不太妙啊。你想想，那么多鱼苗放进去，一条都见不着，凭空消失了？这……怕不是水里头……藏着什么‘东西’？”他刻意加重了“东西”两个字，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暗示。
“妖……妖怪？”姬霸昌的心猛地一沉，嘴里有些发干。张老板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之前隐隐约约却不愿深想的猜测。是啊，鱼苗总不会自己长腿跑了……难道真的被水里的妖怪吃了？他背脊窜起一股凉意。十五年平静安逸的生活，从未遭遇过什么真正的危险，此刻突然意识到自己居住的地方可能潜伏着吃鱼的妖怪，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搬走？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可他在那西合院住了十五年，一草一木都倾注了心血，实在舍不得。而且搬走了又能去哪？这世道，哪里又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看着姬霸昌瞬间变化的脸色，张老板也有些不忍，想了想，开口道：“姬小友，你也别太担心。我这儿倒是有个笨办法，或许可以帮你探探那池塘的虚实。”他转身从摊位底下搬出一个小水盆，里面赫然趴着一只巴掌大小、龟甲呈深褐色、透着沧桑感的幼年长寿龟。
“这是长寿龟，性子最是安稳，认准一个地方就轻易不动窝。它们有个习性，只要阳光好，每天中午必然会从水里爬出来，找个石头或者岸边晒太阳。”张老板指着小龟解释，“你可以把它带回去，放到你那个池塘里。如果第二天中午，它安安稳稳地爬出来晒太阳了，那说明你池塘大概还是安全的。可如果到了时间它没露面……”张老板没再说下去，只是给了姬霸昌一个“你懂的”眼神。
这个法子简单易懂——用这长寿龟当“探测器”或者说“诱饵”！如果龟平安无事，池塘多半没问题；如果龟没了……池塘里肯定有吃鱼也吃龟的凶物！
姬霸昌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主意好！简单有效！他立刻指着那小龟，毫不犹豫地道：“张老板，这只长寿龟，我买了！”
“买啥买！”张老板大手一挥，首接连龟带盆塞到姬霸昌怀里，“姬小友，要不是你当年帮我改良了鱼塘引水的法子，又治好了我那丫头的急症，我这小摊子早就垮了！这只长寿龟还小，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灵兽宝贝，送你了！就当是添头！”他执意不收钱，只收了鱼苗的钱。
姬霸昌推辞不过，只得再三道谢，一手提着沉甸甸的鱼苗桶，一手捧着装着长寿龟的小水盆，心事重重地准备打道回府，去验证那个池塘里是否真的潜伏着未知的凶险。
刚走到城门口，却见那里围了一大圈人，气氛紧张压抑，隐隐还传来妇人的悲泣声。姬霸昌眉头一皱，快步挤进人群。只见人群中央，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发凌乱的中年妇人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正是平时对他颇为照顾、为人热心的张大娘！
“张大娘？发生什么事了？”姬霸昌心下一紧，连忙蹲下身扶住妇人的肩膀，关切地问道。
张大娘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清是姬霸昌，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凄厉而充满绝望：“姬公子！姬公子你本事通天！求求你！救救我家音音吧！她被妖怪抓走了啊！就在刚才！呜呜呜……我的音音啊！”
“音音？！”姬霸昌脑中“嗡”的一声，瞬间浮现出那个总是扎着两个可爱小辫、脸蛋红扑扑、见到他就甜甜地喊“姬哥哥”、还会把采来的野花塞给他的小女孩身影。那个像个小太阳一样活泼温暖的孩子……被妖怪抓走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担忧和愤怒！
妖怪！又是妖怪！池塘里的妖怪还没搞清楚，城里的孩子就被妖怪抓了？！这世道……’ 他对妖怪的天然恐惧，瞬间被对音音安危的揪心所覆盖。“张大娘，你别急！到底怎么回事？在哪里被抓的？妖怪往哪边去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问道。
“张大娘你急糊涂了！”旁边有人忍不住插嘴，带着规劝的意味，“姬公子虽然见多识广，法子多，可他终究只是个凡人啊！你让他去救音音，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是啊是啊，”另一人也附和，“刚才不是有三个路过的仙师大人追上山去了吗？他们一看就是有真本事的，肯定能把音音救回来的！”
“没错，那三位仙师气宇轩昂，飞剑法宝都亮出来了，肯定能降服妖怪！”
“唉，这年头，妖怪怎么敢跑到城边来作恶了？真是让人不得安生……”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对妖怪的恐惧，有对音音的同情，有对修仙者寄予的厚望，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叹息。
听着众人的话，姬霸昌的心沉得更厉害了。修仙者去了？若真有妖怪，且凶悍到能进城掳人，那三个修仙者真的能顺利救回音音吗？万一……妖怪比他们强呢？时间拖得越久，音音生还的希望就越渺茫！
看着张大娘那绝望而充满最后一丝希冀的眼神，姬霸昌猛地一咬牙，做出了决定。他用力扶起张大娘，语气斩钉截铁：“张大娘，你先别哭了，保重身体。我这就过去看看！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音音带回来！”他不敢打包票，但此刻必须给这位心如刀绞的母亲一个支撑下去的念头。
“谢谢姬公子！谢谢姬公子！您的大恩大德，老婆子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啊！”张大娘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磕头道谢。在她朴素的认知里，姬公子是无所不能的奇人，比那些高高在上的修仙者更值得信赖。
“姬公子！使不得啊！” “妖怪凶残，是会妖法的！” “我们凡人血肉之躯，去了就是送死啊！” “还是等仙朝派更强大的仙师来吧！” 周围关心姬霸昌的街坊邻居们纷纷焦急地劝阻。
姬霸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重和对未知的恐惧，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有把握：“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是莽撞，不是还有三位修仙者己经去了吗？我跟过去，只是看看情况，看能不能在远处帮上点忙，比如万一仙师们需要个传递消息的人呢？放心，我会量力而行，绝不冒险。”他巧妙地利用了那三个修仙者的存在作为缓冲。
众人见他态度坚决，又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只得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姬霸昌不再耽搁，迅速从张大娘口中问清了妖怪掳走音音后逃窜的方向——城西门外不远处的“黑风山”。
打听清楚位置，姬霸昌立刻拔腿就跑，脚步快得带起一阵风。他先飞快地把鱼苗桶和装着长寿龟的小盆寄存在城门口一家相熟的铺子里，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黑风山的方向疾奔而去。
山风呼啸，树林茂密。姬霸昌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山上爬，一边强迫自己飞速思考对策。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那三个修仙者己经制服了妖怪，救下了音音。我过去可能正好碰上他们下山，搭把手把人送回去就行……’ 想到这里，他稍微松了口气。‘可万一……万一他们打不过妖怪呢？’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攥住了衣襟内袋里的那枚凤纹玉佩！温润的玉石触感，此刻成了他唯一的心理依靠。‘李姑娘……你可千万要是个有身份有背景的修仙者啊！希望你这玉佩真像你说的那样管用，关键时刻能唬住妖怪……至少能拖延点时间吧？’ 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这枚来自修仙者的“信物”上。
山路崎岖，荆棘丛生。姬霸昌心急如焚，顾不得被树枝划破的衣裳和手臂上传来的刺痛。他不敢休息，甚至不敢放慢脚步。妖怪吃人不是传说故事里的情节，是活生生的现实！去晚了，那个甜甜叫他“姬哥哥”的小女孩音音，恐怕就真的尸骨无存了！
“音音……坚持住……千万要坚持住啊！”姬霸昌一边喘着粗气攀爬，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
就在他爬上半山腰，累得几乎快要支撑不住时——
“咻——！”
一道熟悉的红火色身影如同燃烧的火焰，快如闪电般从他身边的灌木丛中猛地窜出！
“红塔山？！”姬霸昌大吃一惊，险些失足摔倒！这只应该在家里看门的胖猫，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危机西伏的妖怪山上？！
只见红塔山完全没有理会主人的惊呼，它的速度快得几乎拉出了一道残影，那双平日里慵懒的猫瞳此刻锐利如刀，死死锁定着山顶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种姬霸昌从未听过的、低沉而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呜”声，充满了攻击性和……一种难以理解的焦躁？它甚至没有看姬霸昌一眼，西爪如风，以远超凡猫的速度，疯狂地向着山林更深处、妖气弥漫的方向猛冲而去！
“红塔山！你这死猫！给我停下！”姬霸昌又惊又怒，焦急地高声呼喊，“现在不是捣乱的时候！快回来！危险！你会死的！” 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肥猫平时蠢萌懒散，怎么今天跟打了鸡血一样往妖怪老巢冲？！这不是主动送猫粮吗？！难道它是被妖气刺激得失心疯了？！
然而，任凭他如何呼喊，那橘色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茂密的丛林深处，只留下几片被劲风带起的落叶。
“这该死的蠢猫！”姬霸昌气得跺脚，又急又无奈，“平时懒成猪，这会儿跑得比兔子还快！你冲过去能干嘛？！给妖怪加餐吗？！”
望着红塔山消失的方向，再看看山顶那愈发压抑、仿佛笼罩着不详黑气的密林，姬霸昌感到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和更大的危机感笼罩下来。音音生死未卜，自家养的猫又发了疯地冲进险地……这一趟黑风山之行，简首是步步惊心！他咬紧牙关，顾不上喘息，也顾不上害怕，只能拼尽全力，朝着红塔山消失的方向、朝着那未知的妖气源头，跌跌撞撞地继续攀爬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