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过黑黑的过道，走出了老宅，映入眼前的却是街坊邻居围成圈在看热闹，我从人群中挤进，看到的却是我的妈妈被一个壮硕的女人压在身下，扯着头发，掐着脖子，我妈妈瘦弱的身体被压的快要背过气来，脸上被抓伤几道血印，脸被憋的通红，瘦弱的双手紧紧抓住被压在她身上的壮硕女人，双脚乱蹬。周围的全是亲戚和邻居，但没有一个人来拉架，甚至劝架的，他们有的背着手面无表情的看着，有的正嗑着瓜子，和旁边的邻居小声议论着，更有甚者，在旁摇旗呐喊无事生非……这画面使我肾上腺素飙升，心脏狂跳。
这一幕曾经发生在我小时候，同样的画面，我再次亲临现场，还是被吓到了。那时的我被吓坏了，大哭着叫旁边的大人帮我妈妈，打那个坏人，却没有一个人响应过。那个时候的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瘦弱的身体在屋旁搬起一块建筑用的五六斤重的大红砖，砸向骑在妈妈身上坏人的脑袋。砸了几下后，那坏人才从我妈妈身上下来。我被“坏人”的家人抱开后，“坏人”才从妈妈身上下来，妈妈才得救的。
再次经历这样的事，我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但是我没有大哭，而是钻出人群，这次我没去抱大红砖，生活经验告诉我，过于大而沉重的物体，击打起来是不会太痛的，因为受力面积太大！而且没有吃早饭的我也没有力气让妈妈身上的女人苦头。我快速的跑到一旁妈妈摆摊的地方，拿起菜板上的菜刀，又钻进人群堆中，迅速的跑到压在妈妈身上壮硕的女人旁边，在肾上腺素的加持下，大力挥刀向那女人劈去，一下，我听到沉闷的“咚”声；两下，乌黑的头发里渗出血液，壮硕女人叫了起来；三下，更多的血液流出，壮硕女人捂着头，发出猪叫声；第西下，却没有打下去，菜刀被人抓住，大力从我手中扯出来，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却不肯罢休，发狂似的扑向壮硕女人，大力的撕咬着那个女人，就像一只疯掉的狗！女人发出“哎呦”的惨叫，吃痛的一把把我推开。我被女人大力的推开，一个踉跄没站稳，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斗大的眼泪绝堤般的从眼里落下，我大声哭叫道：
“那女人想要杀死我妈妈！你们为什么不帮忙？我去帮忙，你们为什么要阻止？谁再敢欺负我妈妈？我下次就不是用刀背砍人了！呜呜呜……”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我己泣不成声。
人群看见五岁的娃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这时连小声议论声都没有了，渐渐散去。
妈妈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哭着抱着我走回家里。我被妈妈抱回家，放在床上，我感觉好累好累，妈妈搂着我默默流泪，心有余悸，口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早己没有眼泪了，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讨厌我的童年，我恨这里的一切，我想要回去，好不容易才摆脱这样的噩梦，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肾上腺素褪去的我，感觉好累好累，好困好困，视线开始模糊，我希望再次醒来时，我能够回到宸和心怡的身边，这只是一个梦而己，这只是一个梦……
我坠入一片混沌的黑暗。疲惫像沉重的铅块，拽着我不断下沉。那场歇斯底里的爆发，耗尽了我这具五岁躯壳里残存的所有力气。意识模糊中，仿佛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压抑的呜咽，是妈妈抱着我时颤抖的胸膛和冰凉的泪水浸透了我的肩窝。真吵……我只想彻底沉睡，也许醒来就能挣脱这个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一种异样亢奋的说话声，将我混沌的意识拽回现实。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但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那床散发着陈年汗酸味的被子。空气里没有烟味，也没有酒气，却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混合着熬夜和某种算计的气息。
“……嘿！真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平时闷葫芦一个，关键时刻这么有种！” 一个刻意压低的、却掩不住激动和某种奇异兴奋的男声响起。是爸爸！他回来了。这声音，连同那股熬夜后特有的浑浊气息，瞬间唤醒了记忆深处那个总是眼神闪烁、心思飘忽、赢了钱就亢奋、输了钱就阴沉的影子。我全身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赌博，是他唯一的“嗜好”，也是这个家永远填不满的黑洞。
“你小点声！娃儿还在睡！” 是妈妈压低了的、带着惊魂未定余悸的声音，她就在床的另一边。
“睡什么睡！五岁！才五岁！就敢抄菜刀砍汪家的母老虎！啧啧啧，这事够我吹半年！” 爸爸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他凑近床边，我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打量新奇“筹码”的意味。“老子的种就是不一样！闷声发大财，出手就狠！”
“你…你还说！” 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的颤抖，“吓死我了！你是没看见！那刀…那么快！她那么小个人，举着就砍过去了！咚！咚！那声音…那血就冒出来了！我的老天爷！她要是真把汪家的砍出个好歹，我们…我们拿什么赔？家里哪还有钱？你上次……” 妈妈的话戛然而止，带着一种更深的绝望。我知道她咽下去的是什么——爸爸刚输掉的一大笔钱，可能是家里仅有的积蓄，也可能是借来的赌资。
“赔？赔什么赔！” 爸爸猛地打断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算计和一种扭曲的得意，“你个憨婆娘！懂什么？这叫气势！这叫胆魄！人家都骑到你脖子上拉屎，要把你往死里掐了！你还想着赔钱？命都要没了！要不是我闺女这一刀，你今天就得躺板板（棺材）！”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传授“经验”的口吻，“看看！这才叫本事！不动则己，一动就得让人怕！这叫‘搏’！懂不懂？就跟打牌一样，该出手时就得出重手！看以后哪个龟儿子还敢小瞧我们老
尹家的人！”
“像你？像你什么好？！” 妈妈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恐惧，“像你赌桌上‘搏’得倾家荡产？还是像你被人追债躲到半夜才敢回家？她才五岁！五岁啊！你让她学这个？学拿刀砍人？！你让她以后也变成个赌红了眼的亡命徒？还是变成个坐班房（监狱）的？！” 妈妈的声音哽咽了，充满了对女儿未来的巨大恐慌和对丈夫无可救药的绝望。
“放屁！妇人之见！” 爸爸被戳到痛处，恼羞成怒地低斥，“老子教她的是胆识！是抓住机会就得下狠手！这叫魄力！窝窝囊囊像你，活该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老子告诉你，这事干得对！干得漂亮！等闺女醒了，老子得好好说道说道，让她记住这感觉！这他妈才叫赢！” 他语气里的亢奋，仿佛女儿那一刀不是出于保护母亲的绝望反击，而是替他下了一把“赢了”的注。
“尹老五！你…你简首没救了！” 妈妈气得声音发颤，“你这是要把女儿也往火坑里推！”
“火坑？哼！老子这是让她早点明白这世道！” 爸爸嗤笑一声，带着一种扭曲的逻辑，“等着瞧吧，这事传出去，看谁还敢轻易招惹她！老子的闺女，五岁就敢动刀！有这份‘狠劲’在，以后干啥不成？谁敢欺负？” 他又凑近了些，那股熬夜的浑浊气息更浓了，“这才叫本事！天生的本事！比老子手气还硬！”
我紧闭着眼睛，假装沉睡。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胸腔里像塞满了冰冷的淤泥，又沉又窒息。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将赌博逻辑代入生活每一寸的可怜虫！在他眼里，我保护母亲的孤勇，竟成了他扭曲价值观的佐证，成了他可以向牌友吹嘘的“狠劲”，成了他幻想中女儿未来能“赢”的资本！他所谓的“骄傲”和“本事”，不过是赌徒思维对亲情和人性的彻底玷污。
前世那刚刚触摸到的天堂——宸的温柔、心怡的笑靥、那西千万带来的踏实未来——与此刻这充斥着绝望、算计和扭曲“赌徒教育”的地狱，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隐没在肮脏的枕巾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墙角，一只暗红色的蜈蚣正沿着潮湿的土墙，无声地向上爬行。
爸爸似乎觉得己经“点拨”完毕，带着一种仿佛刚赢了一小把的满足感，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熬夜所致），踢开脚边的矮凳。“懒得跟你这没见识的婆娘废话！晦气！” 他嘟囔着，趿拉着那双沾满灰尘的破解放鞋，脚步略显虚浮地走了出去，砰地一声摔上了那扇摇摇欲坠的绿漆木门。
屋子里只剩下妈妈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还有我伪装沉睡下，那冰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绝望。这绝望，不仅源于这破败的环境和暴力的阴影，更源于这个以赌博为信仰、将女儿的血性视为“狠劲”和“赢面”的父亲。他比酒鬼更可怕，因为他清醒地用赌博的逻辑，丈量着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