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沾衣时，苏挽月的鞋尖己碾过九幽冥冢前的碎石。
谢沉渊的追魂铃在她耳侧轻颤，每一声都像敲在绷紧的弦上。
她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始终虚虚护在她后腰三寸，那是阴差特有的护人姿态——既保持着鬼物该有的距离，又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拢进剑气织就的茧里。
“到了。”谢沉渊的声音比夜风更冷，却带着几分异样的沉哑。
苏挽月抬头。
月光下的九幽冥冢彻底变了模样。
从前环绕冢身的七座青铜兽首只剩三个歪在地上，兽口原本涌出的幽蓝鬼火早成了焦黑的残痕。
冢门半开着，门楣上刻的“镇阴”二字被劈去半边，露出下面新凿的纹路，像是某种扭曲的符咒。
最让她心口发紧的是冢前那方血池——本该泛着暗红波光的池水，此刻竟干成了龟裂的泥地，池底密密麻麻的“轮回”二字，像无数张咧开的嘴。
“血池养阴脉，阴脉镇轮回。”苏挽月的指甲掐进掌心，“他们抽干了血池的怨气，就是要让阴脉断流...”
“所以才会有黑影灵体夜袭。”谢沉渊抽出腰间鬼面剑，剑刃嗡鸣着凝出白霜，“那东西在找能代替阴脉的力量源。”
苏挽月突然按住他手腕。
轮回眼在眼底翻涌，她看见冢门缝隙里渗出缕缕黑雾，黑雾里缠着暗红丝线——那是苏家世代用血脉喂养的守冢魂。
此刻那些丝线正被什么东西一寸寸绞断，像被人攥住脖子的活物，正发出无声的哀鸣。
“里面有封印。”她的声音发涩，“我奶奶说过，九幽冥冢最深处锁着...锁着不该现世的东西。”
谢沉渊的瞳孔缩成幽蓝细针。
作为追魂使，他比谁都清楚阴阳两界的忌讳——有些存在一旦破封，别说人间，连阴司的轮回道都得塌半条。
“我要进去。”苏挽月解下腰间青铜铃，铃身烫得惊人，“守墓人的魂在里面喊我，他们说封印的关键在最深处。”
“不行。”谢沉渊的鬼面剑“当”地插进地面，剑气在两人之间划出半透明屏障，“你现在轮回眼刚开，九幽冥冢里的阴煞能首接蚀了你的魂。”
苏挽月忽然笑了，那笑带着点孤注一掷的狠劲：“谢大人忘了？
苏家血是钥匙。“她抬手按在屏障上，指尖立刻漫开血珠，”当年签百年冥契时，我苏家的血就和这冢连在一起了。
它疼，我比谁都清楚。“
谢沉渊的喉结动了动。
他看见她眼尾泛红，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的，又像是急出来的。
鬼差本不该有温度，可此刻他竟觉得掌心发烫——那是方才扶她时，触到的她手腕上的旧疤，是守墓人刻在骨血里的誓。
“我在外围布镇魂结界。”他突然扯下腰间追魂铃，塞进她手里，“三息摇铃，我立刻进来。”
苏挽月捏紧铃铛，金属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她望着他转身时玄色衣摆翻起的弧度，突然想起昨夜他替她挡煞时，后背裂开的鬼面纹路——原来阴差护人，连魂都能撕开。
冢内比外面更黑。
苏挽月摸出火折子，火星刚窜起就被阴风吹灭。
她闭眼，轮回眼自动睁开，眼前的黑暗化作层层叠叠的灰影：青石板上爬满倒转的往生咒，墙壁嵌着的夜明珠全被挖走，只留一个个血洞，洞底还凝着未干的黑血。
“是赶尸匠的手法。”她摸着墙面的抓痕，指甲刮过一处凹陷——那形状像极了赶尸人用的引魂钉，“他们要的不是财物，是...是阴脉里的活气。”
越往深处走，阴煞越重。
苏挽月的青铜铃开始自动震颤，每一声都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想起地窖里那本血书，奶奶说苏家守的从来不是冢，是“轮回的门闩”。
现在门闩松了，外面的东西想进来，里面的东西想出去。
“到了。”她停在一扇青铜门前。
门上刻着九只盘绕的蛇，蛇头全对着门中央的石槽——那是放封印钥匙的地方。
石槽里空着。
苏挽月的心跳得厉害。
她摸出怀里半块“轮回”玉佩，和石槽比对——严丝合缝。
原来奶奶手里的半块，和她捡的半块，本就是这石槽的钥匙。
“咔。”
玉佩刚嵌进去，整座冥冢突然震动。
苏挽月踉跄着扶住门，看见地面裂开蛛网似的缝隙，黑雾从缝里涌出来，凝成一张张青灰色的脸。
那些脸她认得，是前些年横死在附近的村民，此刻他们的眼睛全变成了血红色，嘴里发出含混的嘶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镇灵诀！”苏挽月咬破舌尖，血珠溅在青铜铃上。
铃铛立刻发出清越长鸣，黑雾被震得西散，却又很快聚拢。
她看见最中央的黑雾里，浮出半截白骨，额间有道箭簇状的疤痕——和昨夜黑影灵体里的骸骨一模一样！
“原来你根本没逃。”苏挽月擦了擦嘴角的血，轮回眼将白骨的脉络看得清清楚楚，“你附在赶尸匠身上，拔兽首，抽血浆，就是为了等我把钥匙送进来。”
白骨突然发出尖利的笑声，震得青铜门嗡嗡作响：“苏门的小守墓人，你以为自己在救人？
这九幽冥冢锁的是我主的残魂！
等我主醒了，阴阳两界都是他的——“
“闭嘴！”苏挽月抄起青铜铃砸向白骨。
铃铛砸中白骨的瞬间，她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剑鸣。
是谢沉渊。
他的鬼面剑劈开黑雾，玄色衣袍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额间的鬼面纹路泛着幽光——那是阴差动用本命魂器的征兆。
“谁准你碰她。”他的声音像结了冰的刀，“我追魂使谢沉渊，追的是横死魂，镇的是越界鬼。
你既敢动人间的封，就该知道要付什么代价。“
白骨的笑声戛然而止。
苏挽月看见它的指骨在发抖，突然转身撞向青铜门。
门后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被惊醒，撞得整座冥冢都在摇晃。
“挽月！”谢沉渊扑过来将她护在怀里。
他的后背传来灼痛——那是鬼面纹路裂开的征兆，可他顾不上，只是死死盯着青铜门。
门内的撞击声越来越响。
苏挽月能感觉到地面的缝隙在扩大，有冰凉的液体漫过她的脚踝——不是水，是怨气凝成的阴浆。
“它要出来了。”她贴着谢沉渊的后背，能听见他魂器震颤的声音，“谢沉渊，我能感觉到...那东西比我们见过的所有邪祟都厉害。”
“那就一起镇。”谢沉渊握紧她的手，将自己的鬼气渡进她体内，“你镇灵，我锁魂。
苏挽月，你不是一个人守墓。“
青铜门“轰”地裂开一道缝。
缝隙里透出的红光，比血池的血更艳，比鬼火更灼。
苏挽月摸出最后一张护冢符，符纸在她掌心自燃，映得她眼底轮回眼灼灼发亮。
这一次，她要守的，是谢沉渊说的“人鬼同生”。
门内的撞击声突然变成了咆哮，像是某种远古凶兽被激怒了。
谢沉渊的鬼面剑发出刺耳鸣叫，他知道那是魂器在警告——他们面对的，可能是连阴司典籍都没记载过的存在。
苏挽月将青铜铃按在裂开的门缝上。
铃铛震颤着发出龙吟般的长鸣，门缝里的红光顿时暗了几分。
她能感觉到历代守墓人的魂在她识海里翻涌，那些沉睡的记忆突然苏醒：原来九幽冥冢锁的不是邪祟，是...
“挽月！”谢沉渊的惊喝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抬头，正看见门缝里伸出一只青灰色的手，指甲足有三寸长，指尖滴着黑色的血。
那手穿过谢沉渊的剑气屏障，首接掐向她的喉咙。
剧痛瞬间笼罩全身。
苏挽月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脆响，却仍死死攥着青铜铃，将最后一丝守墓人的血渡进铃里。
铃铛发出刺目的白光，那只手顿时发出惨叫，缩进了门内。
“快走！”谢沉渊抱起她向后急退。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越来越弱，魂灯在识海里忽明忽暗。
作为阴差，他本不该为活人如此失控，可此刻他只想把她护在怀里，用自己的魂去填她的伤。
青铜门彻底裂开。
门内涌出的，不是黑雾，不是白骨，是铺天盖地的红雾。
红雾里浮着无数半透明的人影，他们的脸和苏挽月有七分相似——是历代苏门守墓人。
“挽月，接传承。”
最前面的人影开口时，苏挽月突然看清了她的脸——是年轻时的奶奶。
红雾裹住她的瞬间，苏挽月听见谢沉渊的嘶吼被隔绝在外。
她看见历代守墓人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原来九幽冥冢锁的，是试图颠覆轮回的“逆命者”；原来“百年冥契”不是诅咒，是苏门与阴司的约定；原来她的血，从来不是钥匙，是...
“是剑。”
苏挽月睁开眼。
她的轮回眼变成了金红色，青铜铃在她掌心发出轰鸣，像是沉睡的古兽被唤醒。
门内的红雾突然凝固。
那个被锁了千年的存在，终于露出了真容。
谢沉渊撞开坍塌的碎石冲进来时，正看见苏挽月站在青铜门前，周身环绕着金红光芒。
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将那个庞然大物的影子彻底压在脚下。
“谢大人。”她转头对他笑，眼角泛着金红泪，“帮我按住它的魂。”
谢沉渊的鬼面剑自动出鞘，悬浮在他身侧。
他望着她发间飘落的金红碎片——那是守墓人传承的魂火，突然明白为何阴司要与苏家签百年冥契。
原来他们等的，从来不是什么守墓人。
是能劈开阴阳的，剑。
门内传来震天的咆哮。
苏挽月举起青铜铃，铃口对准那庞然大物的眉心。
“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