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渊,青尘宗渐渐归于沉寂。
顾长歌盘膝坐在洞府内,手中正拿着一枚传讯玉简。玉简通体漆黑,表面刻着三道血纹,此刻正泛着微弱的红光。
“三日后子时,血煞门将攻破青尘宗东侧大阵。”
玉简中的讯息冰冷而简短,没有署名,只有一道熟悉的灵力波动。
顾长歌眸色微沉,思绪飘远。
十年前那个雨夜,他被种下噬心蛊时的剧痛仿佛仍在骨髓里灼烧。每月十五,厉无痕都会带着那种令人作呕的笑容出现,将解药丢在他面前,如同施舍一条野狗。
“小畜生,记住是谁给你活命的机会。”
他永远记得厉无痕说这话时的模样。粗糙的手掌拍打着他的脸颊,灼热的呼吸喷在耳畔,令人作呕。
上个月,他终于用毒药大仇得报。
看着厉无痕痛苦蜷缩的身影,他竟觉得无比畅快。多年的屈辱,终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而《欺天诀》第西重的突破,让他体内淤塞的经脉终于贯通,噬心蛊被生生炼化成一缕黑烟,从七窍中散尽。
“咔——”
玉简在他掌心裂开一道细缝,红光骤然熄灭。
“血煞门……”
脑海中闪过那个从未提起的灭门之夜。
那日采药归来,远远望见顾家村方向腾起的黑烟,他心头猛地一颤,药篓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
双腿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发疯似地往家的方向狂奔。喉咙里涌上腥甜的血气,却仍嫌自己跑得太慢。
待冲到自家门前,却陡然刹住脚步。
小妹新绣的桃花红缎鞋,清晨还欢快地踢踏着石子跟他道别,此刻却孤零零悬在焦黑的门楣上。
鞋尖凝结的血珠在火光中颤动,终于不堪重负,“嗒”地一声坠入火海。
缎面上那对并蒂桃花被火舌舔舐着,渐渐化作灰烬,就像小妹永远定格在五岁的笑靥。
整个顾家村在火海中扭曲翻滚,三百具燃烧的身影,将夜空烫出溃烂的疮疤。
他看见父亲的金丹在魔修群中轰然炸开,气浪掀飞了半个村落的屋顶,飞溅的血肉化作猩红的雨。
那一刻他竟分不清,这漫天血雨和记忆中春日里纷扬的桃花,究竟哪个更灼人眼目。
母亲将他死死按在枯井里时,他挣扎着想要冲出去。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愤怒如岩浆在胸腔翻滚,却被刺骨的无力感渐渐冻结。
母亲干裂的唇渗出血珠,那双温柔的眼睛如今只剩浑浊的绝望。
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分不清是咬破的舌尖,还是母亲滴落的血泪。
“长歌......活下去......求你......”
母亲的呢喃被坍塌的轰鸣碾碎。
“不!!!”
他发疯般用肩膀抵住井壁,碎石如雨砸在背上。
黑暗吞噬视线前,他看见母亲用身体为他撑出最后的空间,就像儿时为他挡雨的姿势。
活下去......他必须活下去......
黑暗笼罩着他,绝望如潮水般涌来。不知过了多久,深渊中忽然闪过一丝微光。
不,他不能就这样放弃!
“哈哈……没错,我得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他嘶哑地笑着,声音干涩却坚决。
恐惧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疯魔的执念。
脚步沉重如铅,却愈发稳健。呼吸从凌乱到深沉,心跳由急促变得有力。
他抬起头,眼神不再涣散,却凝着一层冰凉的漠然。那双眼睛死寂无光,就像两口枯井。
后来,血煞门将他带走。那最早打开枯井的黑袍人,意外的发现他灵根特殊,能承受新型蛊虫。
黑袍人阴森笑道:“小子,若活下来,便去青尘宗当卧底。若死了.....。也不过是具蛊尸罢了。”
“活下去。”
那三个字化作他心口永不愈合的咒语。
这些年,三百条亡魂日夜在耳边嘶吼。
每当他闭上眼,总能看见那对绣花鞋在火中轻轻摇晃,鞋尖永远悬着一滴将落未落的血。
那血珠里映着整个顾家村的倒影,也映着他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血煞门为夺《欺天诀》,屠尽顾氏满门,却不知真正的传承,早己被他吞入腹中。
他狠狠闭上眼,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将滔天杀意硬生生压回胸腔。
现在的他,还太弱。
没有足够多的灵石,境界的提升也会极为缓慢。
而血煞门宗主厉天行,是与青尘宗宗主同级的合体大能。以他如今金丹中期的修为,贸然复仇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这一次……”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
纸上绘着青尘宗护山大阵的阵眼分布。正是他这十年暗中勘测所得。
“厉天行,你以为拿到阵图就能万无一失?”
指尖燃起幽蓝火焰,羊皮纸化作灰烬。
血煞门要灭青尘宗,而青尘宗,恰好能成为他复仇的刀。
翌日清晨,藏经阁檐角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顾长歌虚弱地靠在朱漆廊柱上,额间沁出细密汗珠。他今日特意穿了件宽大白衣,更显得身形单薄。
“顾师侄?”守阁长老见状连忙放下竹简,枯瘦的手掌稳稳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眉头紧蹙,“你这孩子,伤势未愈怎的还到处走动?”
指腹触及的衣袖下单薄得惊人,长老心中暗叹,这孩子总是不懂得爱惜自己。
“弟子......失礼了。昨日我翻阅《灵草纲目》,见记载说‘九转还魂草’若与‘寒玉髓’同用,可解火毒。所以这才……”
顾长歌勉强稳住气息,却止不住喉间腥甜,一抹殷红自指缝渗出。他下意识攥紧掌心,不愿让血迹污了藏书阁的清静。
守阁长老望着青年执拗的神情,浑浊的眼中泛起涟漪。他轻叹一声,引着顾长歌在檀木案几前坐下。苍老的手指拂过茶盏,一缕灵气注入其中。
“顾师侄,先喝口茶定定神。”
将温热的灵茶推至少年面前,他暗自摇头。这孩子怕是又为陆丫头的事忧心过度了,这般不顾惜身子,如何能增长修为......
“唉,难得你有这份孝心!”长老捋着花白胡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却又很快被愁绪取代,“只是寒玉髓乃稀罕之物,需在千年玄冰深处方能凝结而成。”
他轻叹一声,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玉扳指,“如今宗门库存仅余三滴,还是百年前仙朝赏赐的珍宝......”
长老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在回忆往昔的荣光。
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顾长歌的神情。
他捧着茶盏的指尖微微收紧:“弟子听闻‘寒冰谷’近日有寒玉髓现世……”
“寒冰谷?那里靠近血煞门地界,近日又传闻魔修活动频繁——”
话未说完,顾长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茶盏翻倒在案几上,淡青茶汤漫过竹简。
“是弟子莽撞了。”他手忙脚乱地去扶竹简,冰凉的茶水浸透衣袖也浑然不觉。
长老盯着他湿透的袖口看了半晌,突然重重叹了口气:“罢了!”老夫给你批张外出令。但切记……只准在流云镇打探消息,万万不可靠近玄冰谷半步......”
半刻钟后,顾长歌握着令牌走出藏经阁。
转过回廊拐角,他苍白的面容渐渐恢复如常,指尖一搓,那方染血的帕子便化作齑粉消散在风中。
“计划很顺利。”
他需要离开宗门几日,一来处理炎晶石,二来……给青尘宗留些血煞门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