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起雁门关城头的残幡，呜咽如泣。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焦土味，死死压在城头每一个人胸口。
“将军？我们……还守吗？”参将的声音干涩沙哑，目光扫过城墙上下仅存的兵卒。
姜堰扶着冰冷的城墙，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还有……多少兵马？”
参将沉默片刻，沉重的吐息在寒风中凝成白雾：“……不足千人。能握紧刀枪站起来的，……九百三十七人。”
“九百三十七……”
姜堰低低重复，每一个音节都像淬火的铁锤砸在心尖。
姜氏。
世代守护雁门关的姜氏！
祖祖辈辈埋骨于此。
如今……全族主脉，竟只剩他一人！
姜堰牙关紧咬，喉咙深处涌上铁锈般的腥甜。
满城飞舞、几乎遮蔽天光的白幡，这边城塞巷、无处可避的哭声……都因姜氏未能恪守祖训！
都因他姜堰的无能与失守！
姜门列祖列宗在天上，可曾听见子孙的痛嚎？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扫过城墙上每一张满是鲜血的脸，声音陡然拔高，撕裂了死寂：
“姜氏儿郎！你们——可是怕了？！”
静默只一瞬。
“姜氏使命——”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角楼旁响起，声音不大，却坚定如铁。
“守护雁门关！”
数十个、数百个声音加入，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
“永远！守护！雁！门！关——！”
最终，那九百三十七个兵卒，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浪撞击着古老的城墙，久久回荡在空旷肃杀的关隘之上！
姜堰眼眶赤红如血，一滴滚烫的液体猝不及防地划过脸颊。
再无半分犹豫！
他猛地拔出腰间同样沾染血污的佩剑，剑尖首指关外群狼。
“我姜氏血脉里，流淌的不是逃兵的血！做不得愧对祖宗的软骨头！今日，就在这雁门关上——”
他的目光最后掠过那些视死如归的同族士兵，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在石碑上的誓言：
“姜堰在此！姜氏族人听令！”
“随我——死战雁门关！至死方休！！”
......
雁门关百里外，兵戈如潮水般疾卷向前，马蹄溅起的尘土尚未落定。
“报——！”
一声急促的马嘶伴着斥候惶急的声音撕裂了行军节奏。
尘土仆仆的斥候勒马于莫离、赢嫚月面前，呼吸粗重：“将军！前方发现大批百姓，正朝我军方向涌来！”
莫离眉头紧锁：“可探明来意？”
“回将军，都是雁门关的百姓！关城…怕是危了！”
“守将让关中妇孺老弱，逃往后方郡府保命！”
赢嫚月心口像被重锤猛击，望向莫离的眼中映着同一种凝重：“莫将军，去问个分明。” 声音低沉，却透着担心。
“走！”
两人策马越过前阵，眼前的景象让疾奔的骏马都不由自主放缓了脚步。
上千人。
麻木的脚步拖曳着绝望的尘烟，没有哭嚎喧嚣，只有一种沉重的，近乎窒息的死寂。
许多人怀中紧紧搂抱着的，不是包裹细软，而是粗布的麻衣披在身上，抱着一方方刺目的牌位！
“我等乃增援雁门关的军队！尔等可都是关内百姓？” 莫离的声音，在死寂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这声音，仿佛点燃了沉默的引线。
“嗡——”
人群陡然骚动。
一个抱着牌位的老妇人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飘扬的军旗：“援军？援军来了？！”
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声音骤然拔高：“援军来了！！我们雁门关有救了！”
这句话如同炸雷。
瞬间，巨大的、压抑己久的悲泣声浪猛地爆发开来！
绝望被希望的尖刺狠狠划破，无数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这支突然降临的军队上。
赢嫚月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酸楚，声音比莫离先前更加清晰，带着安抚力量问道：“乡亲们！雁门关如今究竟如何？速速道来！”
哭声暂歇，人群中踉跄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丈，衣衫褴褛却强撑着文人最后的端肃——是姜氏夫子。
他对着两位将军深深一揖到底，声音沙哑：“老朽…姜氏后人，从关城冒死冲出…将军，”
他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球满是愤怒，“城中！城中仅剩不到千名战士…凭着血性…在残墙断壁间死守！血……都快流干了……”
他剧烈地咳嗽几声，几乎站立不稳，却猛地又扑跪在地，额头重重叩下！
“将军！！倘若、倘若今夜大军…大军不能赶到…”
他喉头滚动，泣不成声，“雁门关…就…就真要变成鬼城了！求将军！求将军发兵！救救我雁门关！救救我赢家军最后的血脉啊——！”
扑通！扑通！扑通！
如同倒伏的麦浪，身后上千名百姓，抱着牌位的，牵着幼童的，扶着老弱的，瞬间跪倒一地！
哭声与哀求声混响一片，沉郁得令人窒息：
“求将军！救救城中军爷！”
“救救他们吧……”
无数头颅在冰冷的泥土上叩击。
那一个个竖立的牌位，像无数道无声的控诉与呐喊，首刺人心。
莫离紧攥马缰的手指骨节发白，深深看了一眼身后肃立如林的将士，他们眼中同样燃烧着怒火与悲悯。
他猛地拔出佩剑，剑尖遥指雁门关方向，声音斩钉截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全军——！”
目光扫过一张张坚毅的面庞，声音炸裂在阴沉的天空下：
“急行！”
“日落之前——务必抵达雁门关！”
“开——拔——！！！”
轰隆隆！沉寂的大军步点铿锵如雷，战马嘶鸣入云，兵甲撞击，汇成一股令人血脉贲张的洪流，决然涌向前方。
雁门关的百姓们仍跪伏在道路两旁，目送着这支承载了所有希望的军队呼啸而过。
一个怀抱牌位的年轻妇人，她死死地将怀中冰冷的木牌贴在脸颊上，感受着上面粗糙的刻痕，再也抑制不住，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啕：
“夫君——！！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你豁出性命守护的地方……我们的赢国……我们的援军……来了！！！来了啊——！苍天有眼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