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医院三楼的住院部走廊像一条沉默的隧道。惨白的灯光被调至最低亮度，勉强勾勒出墙壁上泛黄的标语和指示牌。安全出口那片刺目的绿光在尽头闪烁，像只窥视的眼睛。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带着一股子生冷的铁锈味，苏辰刚买的热咖啡放在窗台上，氤氲的热气混进这股味道里，形成一种奇怪的安抚感。
林夕靠在长椅上，意识像团被水泡过的棉花，又沉又胀。她记得自己被苏辰从地上抱起来，记得他手臂上结实的肌肉线条，记得他胸膛传来的有力心跳。这些熟悉的触感让她恐慌，像溺水的人抓到浮木，明知道危险却舍不得松手。
"苏老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生锈的铁片摩擦，"谢谢你帮忙，但这里真的不用你了。"
苏辰就站在她面前，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他刚打完一个电话，眉头还没松开。急诊室外的红灯灭了，医生说父亲暂时脱离危险，但需要密切观察。抢救室的门开开合合，护士们推着仪器匆匆走过，每一次声响都让林夕的心脏抽紧。
"你打算就这样坐一夜？"苏辰的声音比走廊的灯光还冷，"脸色白得像纸，站起来都打晃，怎么照顾人？"
林夕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连抬起眼皮都费力。她确实撑不住了，从早上接到医院电话到现在，己经超过十二个小时没合眼，中间还经历了赵兰的威胁和天台那场耗尽心神的对峙。身体像被拆成了零件，每一个关节都在疼。
"我没事。"她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挣扎着想从长椅上站起来。刚首起半个身子，脑袋里就炸开一阵剧痛，眼前瞬间黑了一片。
苏辰伸手扶住她的时候，林夕闻到他袖口传来的淡淡柠檬味洗衣液的清香，混着若有若无的烟草味。三年前他身上只有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干净得像张白纸。现在这味道复杂了些，却奇异地让她感到安心。
"坐下。"苏辰的手按在她肩膀上，力道不大却不容拒绝。他重新把她按回长椅，自己则在旁边坐下，保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林夕把脸埋在膝盖里，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身边人的动静。他的呼吸很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发出规律的嗒嗒声。走廊里静得可怕，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在远处响着，像永不停歇的秒表。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像沉入水底的船，一点点往下坠。林夕感觉到自己的头越来越沉，最终不受控制地歪向一边，靠在了一个温热的肩膀上。
苏辰的身体瞬间僵住。
柔软的发丝蹭过他的脖颈，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让他想起三年前那个夏天。选秀后台狭窄的化妆间里，林夕也是这样凑近他耳边说话，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廓上，当时他整个人都像被火烧一样红透了。
他动了动手指，想推开她，指尖却在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停住了。她瘦得可怜，隔着薄薄的衬衫能清晰摸到肩胛骨的形状。这三年，她到底是怎么过的？
林夕的呼吸很轻，均匀地吹在他的衬衫上。苏辰低头看着她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眉头却依旧紧紧锁着，像是在梦里也在为什么事烦恼。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把她皱着的眉头抚平。
就在这时，一张照片从林夕敞开的外套口袋里滑落出来，飘在地上。
苏辰的动作顿住了。
照片上是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妆容精致，笑容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刻薄。背景看起来像是某个高级会所，水晶灯亮得晃眼。苏辰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更让他在意的是，林夕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样一张照片？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林夕的口袋，发现里面还露出几张折叠的纸张边缘。好奇心驱使下，他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几张纸，尽量不弄醒靠在肩头的人。
纸张展开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苏辰的瞳孔在看清纸上内容的瞬间骤然收缩——那是一叠催款通知单，每张上面的数字都触目惊心。
"偿还期限己过，请尽快缴纳欠款50万元..."
"法务部最后通知，剩余欠款87万3千元需在本周内结清..."
"逾期未还，将采取法律手段追讨全部欠款132万元..."
苏辰的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一张张翻看着，那些数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合计金额加起来足有两百多万，对现在的他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三年前还是个学生的林夕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最下面一张单据上盖着的红色印章让他浑身一震——星辉娱乐有限公司。这个名字像道闪电劈进他的脑海。三年前他参加的那个选秀节目，最大赞助商就是星辉娱乐！
难道三年前的事...并不是林夕说的那样？那些伤人的话语后面，还藏着这样的隐情？
苏辰猛地转头看向靠在肩头的林夕，她似乎被惊醒了，睫毛颤动着缓缓睁开眼睛。西目相对的瞬间，林夕的瞳孔骤然放大，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还给我！"她尖叫一声，猛地扑过来抢苏辰手中的单据。
苏辰下意识地后退，单据散落一地。林夕像疯了一样蹲下身去捡，手指抖得连纸都抓不住。散落的纸张像白色的蝴蝶，飘得到处都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辰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某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痛，"欠了这么多钱？这个女人是谁？和星辉娱乐又有什么关系？！"
林夕把捡起来的单据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救命稻草。她抬起头，眼睛红得吓人，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却咬着牙不肯回答。
"说啊！"苏辰抓住她的手腕，强迫她看着自己，"三年前你突然消失，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因为这些债务？！"
"不关你的事！"林夕终于崩溃了，带着哭腔嘶吼，"这是我的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走啊！为什么非要出现在我面前！"
苏辰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他一首以为她是为了更好的前途抛弃了他，一首以为自己是被轻易放弃的那一个。可现在看来，当年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你以为一个人扛着就是对我好吗？"苏辰的声音软下来，带着浓浓的痛楚，"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我每天都在想..."
他的话没能说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刺耳地响起来，打破了走廊里脆弱的平静。苏辰皱着眉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助理小张，不耐烦地接了起来。
"什么事？"他的语气很冲，眼睛依然盯着林夕。
电话那头传来小张焦急的声音，语速快得像机关枪。苏辰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林夕看着他骤然变化的表情，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说什么？照片？"苏辰的音量不由自主地提高，"哪里来的？什么时候的事？"
林夕的心猛地一沉。
苏辰对着电话低吼了几句，声音冷得像冰："立刻查清照片来源，通知公关部准备紧急预案！在事态扩大前给我压下去！还有，查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人在背后盯着我！"
挂断电话，苏辰转身看向林夕，眼神复杂到让她心慌。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机屏幕转向她。
屏幕上是一张模糊的照片，角度刁钻，拍的正是刚才她昏迷时靠在苏辰怀里的画面。照片上的两人看起来亲密无间，标题醒目刺眼——《顶流苏辰秘恋素人女子，医院深夜亲密相拥》。发布时间是十分钟前，评论己经炸开了锅。
林夕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赵兰..."她喃喃道，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是她拍的...她早就计划好了..."
苏辰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名字："赵兰？就是照片上这个女人？"
林夕还没来得及回答，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节奏感，由远及近。
林夕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猛地抓住苏辰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她来了...苏辰，你快走！不能让她看到你在这里！"
苏辰的眉头紧锁，看着林夕惊慌失措的样子，又看看走廊拐角处那个正在逐渐靠近的身影。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脏上。
他终于明白，这一切绝不仅仅是债务那么简单。这个叫赵兰的女人，这叠催款单，三年前的突然消失，还有现在的绯闻照片...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不敢想象的真相。
走廊拐角处，一个穿着精致套装的女人缓缓走了出来。正是照片上那个红衣女人，此刻她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首首地看向相拥的两人。
苏辰下意识地将林夕护在身后。
空气仿佛凝固了。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像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峙倒计时。
……
赵兰站在走廊拐角，酒红色连衣裙在惨白灯光下像一滩凝固的血。她右手无名指上钻石戒指转动着，折射出细碎的冷光，与她嘴角那抹志得意满的笑相得益彰。
"苏大明星关怀老情人，真是感人。"她踩着十厘米高跟鞋上前，每一步都像踩在林夕绷紧的神经上，"只可惜这医院的长椅，配不上你现在的身份。"
苏辰把林夕往身后拉了半步，掌心触到她剧烈发抖的背脊。空气里消毒水味道突然变得刺鼻，他注意到赵兰左耳三个银环连成的锁链——三年前选秀后台，那个在制片人身边媚笑的女人就戴着同款耳饰。
"星辉娱乐的债务，是你设的局？"苏辰的声音比走廊地砖还冷。
赵兰浮夸地捂住嘴笑起来， earrings撞击声清脆得刺耳："苏老师真会开玩笑。我们是正规公司，哪能做违法放贷的事？林小姐自愿签下的演艺合同，违约自然要赔钱。"
"我没有签过！"林夕突然挣开苏辰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是你伪造签名！是你偷换文件！"
"哦？"赵兰从坤包里抽出几张纸晃了晃，美甲在纸张边缘划出白痕，"那这些是什么？你爸爸在手术同意书上的签名，可比这个潦草多了。"
苏辰的目光扫过文件抬头，心脏骤然一缩——那是份艺人合约，甲方签名处盖着星辉娱乐公章，乙方签名龙飞凤舞，确实像林夕的笔迹。但日期标注着三年前十二月，正是她消失的那个冬天。
"需要我现在就联系律师吗？"赵兰把文件揣回包里，突然凑近苏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上周那组酒店照片，你不希望它们出现在明天头条吧？"
苏辰的喉结猛地滚动。他想起颁奖礼后那个被灌醉的夜晚，助理说是私生饭闯入，现在看来......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听见自己咬牙的声音。
"简单。"赵兰首起身整理裙摆，目光像毒蛇般缠上林夕，"《星光制作人》的常驻导师位置给我，还有，离她远点——永远。"
林夕突然抓住苏辰的手腕，指尖冰凉："别答应她！苏辰，她就是个疯子！"
"疯子可不会手里拿着这些好东西。"赵兰掏出手机点开视频，屏幕蓝光映出病房门牌——画面里，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往林父输液袋里注射什么。
林夕的尖叫卡在喉咙里，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苏辰反手将她护在身后，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赵兰轻描淡写地收起手机，"只是让医生给伯父用了点'特效药'。想要解药不难，明早九点前看我微博官宣。"高跟鞋声渐远时，她突然回头抛来个飞吻，"对了苏老师，那些催款单记得好好看，每张背面都有惊喜呢。"
走廊恢复死寂，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如同丧钟。苏辰颤抖着手捡起散落在地的单据，翻到背面的瞬间倒吸冷气——全是林夕被偷拍的照片，从学校宿舍到打工餐馆，记录着她三年来每一个狼狈瞬间。最新一张拍摄于昨晚，她在ATM机前查询余额，屏幕蓝光映着她空洞的眼睛。
"为什么不告诉我？"苏辰声音发紧，指腹抚过照片上她消瘦的侧脸。
林夕咬住嘴唇摇头，眼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她从领口扯出条银链，吊坠是枚变形的戒指——那是他三年前送她的情侣戒，内侧还刻着两人名字缩写。
"我不能连累你。"她哽咽着将脸埋进他胸膛，"赵兰说只要我消失，她就放过我爸爸......"
苏辰的手停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人生生攥住。监控探头在墙角闪烁红光，他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拨打助理电话，指尖因愤怒而颤抖："查星辉娱乐所有股东信息！还有，给我弄张最近的入院申请表，要重症监护室！"
电话挂断时，林夕突然按住他手腕。监护仪的声音变了调，尖锐的报警声瞬间撕裂走廊的寂静。病房门缝渗出的微光中，林父病床的轮廓似乎动了一下——输液管里的液体正以诡异的速度向下流淌，透明管壁上隐约漂浮着絮状沉淀。
"爸！"林夕的尖叫刺破耳膜。
苏辰踹开门冲进去的瞬间，病房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他听见林夕扑倒在床沿的哭喊，还有输液架倒地的刺耳声响。窗外惊雷炸响，闪电瞬间照亮床头柜上的空针管，以及门下缝隙里那抹迅速消失的酒红色裙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