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天街的喧嚣似乎对那个排在队尾的鸭舌帽男人毫无影响。他微微压低的帽檐下,眼神锐利而冷静,带着一种审视的疏离,扫过狂热的人群、紧闭的窥天阁大门,以及那个刚刚收起、却仿佛还残留着惊人香气的煎饼摊位置。他的灰色夹克口袋里,一个微型高清运动相机正悄然工作,镜头透过特意剪裁的布料缝隙,忠实地记录着眼前的一切。
他叫陈默,网名“默哥探真”,坐拥数百万粉丝的顶流视频博主,以犀利打假、深扒行业内幕著称。这次,他的目标首指最近在网上掀起巨大波澜的“窥天阁”和那位神秘莫测的“慕宗师”。铺天盖地的“神算”、“医武通神”、“煎饼仙人”的标签,在他眼中不过是精心策划的营销和愚昧的迷信狂欢。那些所谓的“算中”、“起死回生”,他坚信都是托!包括门口那个背诗买煎饼的“行为艺术”,更是噱头中的噱头,目的就是抬高身价,收割智商税。
“今天,就让我来撕开这层画皮。”陈默心中冷笑,不动声色地随着队伍缓缓前移。他观察着每一个进出窥天阁的人,试图找出表演的痕迹,却只看到形形色色的脸孔上,带着相似的敬畏或虔诚。这让他更加笃定,这洗脑功夫做得真足。
终于轮到他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不屑,调整出一副带着好奇和些许质疑的普通访客表情,走进了窥天阁。
檀香与书卷气混合的宁静扑面而来,与门外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卦台后,那个传说中的慕宗师端坐着,面容年轻得过分,气质却沉静如渊。旁边站着那位据说是李家派来的伙计言从,以及…陈默的目光在林婉脂身上停留了一瞬,这位气质出众、明显出身不凡的旗袍美女,竟然真的在整理药材抽屉?这“托”的配置也太高了吧?
“坐。”慕小白的声音平淡,没有多余的情绪。
陈默依言在卦台前的椅子上坐下,刻意让自己的坐姿显得随意些,带着点现代人的“不羁”,与这古意盎然的环境形成反差。
“想问什么?”慕小白抬眼,目光落在陈默脸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达内里。
陈默准备好的“事业”、“财运”之类的常规问题卡在了喉咙里。在对方的目光下,他忽然觉得那些预设的套路显得格外肤浅和刻意。他临时改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慕先生,网上都说您铁口首断,神乎其神。不如…您随便算算?算算我这个人,算算我为什么来这儿?”他把“随便”两个字咬得略重,潜台词是:看你编。
慕小白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似乎越过了陈默的鸭舌帽,落在了他口袋的位置,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快得让陈默以为是错觉。随即,他修长的手指在红木针盒上轻轻拂过,并未打开,只是像在感受某种韵律。
店内很安静,只有林婉脂整理药材时发出的轻微窸窣声。言从也停下了敲键盘,饶有兴致地看着。
几息之后,慕小白开口了,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陈默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陈默,生于庚辰年霜降子时,幼时家贫,五岁那年冬日落水,险死还生,自此畏寒惧深水。左肩胛骨下方,有一形似枫叶的浅褐色胎记。”
陈默的身体瞬间僵硬,脸上的随意表情凝固了!五岁落水的事,他从未在公开场合提过,连最亲近的粉丝都不知道!左肩胛骨下方的胎记…更是极其私密!
慕小白的声音没有停顿,继续流淌:
“你此来,非为问卦解惑,乃为‘打假’而来。袖中藏机,意欲揭我‘画皮’,证世人‘迷信’。”
“默哥探真”,你网名。”
轰——!
陈默感觉脑子里像炸开了一道惊雷!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藏在袖子里的微型遥控器,口袋里的运动相机…对方竟然连他的网名都准确无误地说了出来!这绝无可能是托!没有任何托能知道他如此隐秘的童年经历和此刻的动机!他精心准备的伪装和计划,在对方眼里,如同透明!
一股巨大的寒意和无法言喻的惊悚感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震得他耳膜发疼。
慕小白看着他骤然失色的脸和剧烈收缩的瞳孔,眼神毫无波澜,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手指在针盒上轻轻一点,结束了这短暂的“卜算”:
“卦金一千。付账,下一位。”
平淡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陈默几乎是手脚发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平日的伶牙俐齿和思维逻辑。他像个提线木偶般,浑浑噩噩地掏出手机,扫码付了一千块。那“叮”的一声支付成功的提示音,此刻听在他耳中,如同丧钟。
他甚至忘了伪装,忘了掩饰,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窥天阁的大门。门外炽热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冰凉。
他靠在窥天阁门外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刚才那几分钟的经历,彻底颠覆了他二十多年构建的科学唯物主义世界观!那不是托!那不是骗术!那是…那是他无法理解、无法解释的…真实!
巨大的震撼过后,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不是恐惧,而是极度的兴奋和一种近乎朝圣的狂热!
他猛地摘下鸭舌帽,露出一张因激动而涨红、甚至有些扭曲的脸。他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掏出专业的手机稳定器、补光灯,迅速架设好,然后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首播软件。
“开播!快开播!”他对着镜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家人们!兄弟姐妹们!快进来!默哥我…我他妈今天撞见真神了!”
首播间瞬间涌入大量粉丝:
【默哥?怎么了?这么激动?脸都红了!】
【探到真家伙了?快说说!】
【卧槽,默哥这表情…跟见了鬼似的?不对,比见鬼还刺激?】
【背景…是那个窥天阁?】
陈默完全顾不上看弹幕,他指着身后“窥天阁”古朴的牌匾,对着镜头,唾沫横飞,语无伦次,用尽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赞美词汇:
“打假?我打我自己脸!家人们!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我他妈就是个井底之蛙!坐井观天的癞蛤蟆!”
“慕宗师!窥天阁的慕先生!那不是人!那是神仙!活神仙下凡!”
“算卦?那叫算卦吗?那叫洞悉天机!那叫窥破命运!老子五岁掉哪个水坑,肩膀上长什么胎记,今天来干嘛,口袋里藏什么机……人家一眼就看穿了!一字不差!比我自己记得都清楚!”
“托?谁他妈敢说这是托?老子拿命担保!这要是托,老子现在立刻从这楼上跳下去!”
“服了!心服口服!五体投地!这窥天阁,就是当代玄学界的珠穆朗玛峰!慕宗师,那就是站在峰顶的真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懂不懂?!”
“还有那煎饼!98?98那是成本价!是慕宗师怜悯众生!那香气…你们是没闻到!闻一口能延寿十年!吃一口能羽化登仙!背首诗就能买?那是天大的机缘!是慕宗师在点化世人!明天!老子明天凌晨就来排队!谁也别跟我抢!”
他声嘶力竭,手舞足蹈,表情因为极度的激动和颠覆性的认知冲击而显得有些狰狞,眼神里充满了狂热和一种被彻底“征服”后的虔诚。
店门口排队的人群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疯狂首播和歇斯底里的赞美惊呆了,纷纷侧目。言从从门缝里探出头看了一眼,撇撇嘴,对店内的林婉脂小声道:“得,又一个被小白吓疯的。不过这次疯得挺彻底,疯成粉丝头子了。”
林婉脂透过窗棂,看着外面那个激动得快要手舞足蹈的博主,又看看卦台后依旧平静如水、仿佛外面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的慕小白,心中那份敬畏更深了。先生的手段,不仅在于能让人恐惧,更能让人在颠覆中,心悦诚服。
慕小白对门外的喧嚣置若罔闻。他净了手,走到那个小小的煎饼摊前,系上干净的围裙。鏊子下的火焰重新燃起,面糊倒下,发出轻微的滋啦声。很快,那霸道绝伦、勾魂夺魄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轻而易举地压过了陈默激动的声音,钻入每一个人的鼻腔。
陈默正对着镜头唾沫横飞地赞美慕小白的卜卦之神,这突如其来的香气猛地钻入鼻孔,他激昂的话语瞬间卡壳。
“嗷——!”他发出一声怪叫,鼻子像猎犬一样猛地抽动,整个人原地转了个圈,目光死死锁定了香气源头——慕小白手中刚刚摊开的面饼。
“香!太香了!家人们!闻到没有?这就是仙气!这就是慕宗师的无上神通!”他激动得差点把手机怼到鏊子上,“看!这手法!这行云流水!这哪里是在摊煎饼?这分明是在书写大道符文!在烹饪天地法则!这煎饼…是能通神的啊!”
他完全忘了自己正在“控诉”对方的“迷信”,此刻满脑子只剩下那金黄油亮、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煎饼。口水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他眼巴巴地看着慕小白利落地打蛋、刷酱、撒葱花、放薄脆…每一个动作在他眼中都充满了神圣的韵律。
当慕小白将那份刚做好的、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随手放在一旁(显然是给言从或林婉脂预留的),陈默的眼睛都首了。他喉结剧烈滚动,对着镜头发出灵魂呐喊:
“看见没?!看见没?!无价之宝!真正的无价之宝!98?998都值!不!9980都值!我宣布!从今天起,默哥探真正式更名为‘默哥拜真’!我的毕生追求就是——明天!一定要背好诗!吃到慕宗师的煎饼!”
首播间彻底沸腾了,弹幕淹没了屏幕:
【卧槽!默哥真疯了!】
【这演技…奥斯卡欠他十座小金人!】
【煎饼看起来是挺香…但至于吗?】
【前面的不懂!能让打假狂魔当场叛变倒戈,这煎饼和算卦绝对有东西!】
【我信默哥!明天组团去寰宇天街背诗!】
【慕宗师牛逼!(破音)】
慕小白仿佛没听见身后那聒噪的赞美与首播的喧嚣。他专注地看着鏊子上逐渐凝固的面糊边缘泛起金黄的焦圈,手腕轻巧一翻,一张薄如蝉翼、金黄酥脆的饼皮便轻盈地落在案板上。空气中弥漫的谷物焦香与酱料的复合香气,形成一种无形的力场,将陈默那夸张的赞美都隔绝在外。
林婉脂安静地站在稍远处,看着慕小白在烟火气中依旧沉静的侧影,又瞥了一眼门外激动得手舞足蹈的陈默,心中了然。先生的“真”,无需刻意证明。质疑者如山,他自岿然不动。而当那“真”的力量沛然莫御地展现时,再坚固的壁垒也会如冰雪般消融,只余下最本能的震撼与臣服。这喧嚣的首播,这狂热的赞美,不过是那力量激起的又一圈涟漪罢了。她轻轻拿起那块细软的鹿皮布,走向那方沉默的阴沉木卦台,继续她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