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毫不掩饰的赞誉和“桂系门面”的称呼，让周围的第七军军官们看向房青山的目光更加复杂。桂系内部山头林立，能让心高气傲的周祖晃如此推崇，此人的分量非同小可。
“周军长过誉了，职部只是恪尽军人本分，仗着将士用命和装备之利罢了。”房青山谦逊道，目光扫过周祖晃身后那些形容枯槁、装备简陋的军官士兵，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凝，“倒是周军长和第七军的弟兄们，在宿县苦战经旬，以血肉之躯迟滞强敌，才是真正的中流砥柱！不知贵部……伤亡如何？”
周祖晃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化作一片深沉的痛楚与悲怆。他缓缓松开房青山的手，环视着周围残破的城垣和那些默默注视着他的士兵，声音低沉下去：“惨重……非常惨重。”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我第七军，是李德公一手带出来的老底子！北伐时从镇南关打到山海关，钢七军的旗号，是弟兄们用血染红的！李德公就是我们的第一任军长！这次奉命死守津浦路南段，顶的是日军最精锐的第三、第九师团轮番猛攻！”
他指着城外日军主攻的方向，手指微微颤抖：“我们没有你那些铁甲战车，没有那么多连发的快枪，更没有重炮群支援！弟兄们靠着汉阳造、老套筒，靠着手榴弹，靠着血肉之躯，一寸一寸地跟鬼子拼！我的三个主力团，团长两死一重伤！营连长伤亡殆尽……现在，能拿起枪的，十不存三了。”
整个指挥部内外一片死寂，只有远处伤兵偶尔的呻吟和风吹过断壁的呜咽。第七军这些托尼钢盔的官兵们默默低下了头，压抑的悲愤在空气中弥漫。
房青山沉默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位些为民族流尽鲜血的桂系部队，转头对程世涛沉声下令：“程副旅长！立刻传令！”
“一，将野狼坡、战斗缴获的所有日制武器弹药——三八式步枪、歪把子、九二重机、掷弹筒、迫击炮、步兵炮，连同配套弹药，全部移交给第七军兄弟！”
“还有刚刚城外这一仗，从鬼子第三师团手里缴获的山炮、速射炮、汽车、骡马、以及所有日械装备，也一并清点，优先补充给周军长！”
程世涛一个立正：“是！旅座！马上安排移交！”
命令传遍西周。第七军的官兵们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房青山，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激动和低低的议论声。
这些缴获的日械装备虽然比不上独立旅的德式、苏式精品，但对他们这些几乎弹尽粮绝、拿着破烂武器的残兵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是实实在在能用来继续战斗、保命杀敌的本钱！
周祖晃浑身一震，猛地抓住房青山的手臂，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此刻竟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青山老弟！这……这如何使得！这些都是你部将士浴血拼杀所得！是你们……”
“周军长！”房青山反手用力握住周祖晃布满老茧的手，语气斩钉截铁，“分什么彼此！第七军是李长官的骨血，是抗战的脊梁！你们在宿县流的血，拖住的鬼子，为我争取了战机！这些缴获，在贵部兄弟手里，才能发挥更大作用，多杀鬼子，替牺牲的袍泽报仇！更何况——”
他目光扫过那些渴望武器的第七军士兵，“接下来的路，还需要我们并肩杀出去！请军长务必收下！”
周祖晃看着房青山真诚而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部下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不再推辞。他重重地点头，虎目含泪，声音铿锵：“好！青山老弟，这份情，我周祖晃和第七军全体弟兄，记下了！”
“周军长，当务之急是向李长官禀明当前态势。”房青山松开手，正色道，“职部建议，你我联名向战区长官部发报！”
“正合我意！”周祖晃大手一挥，“来人！准备发报！”
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 李长官钧鉴：
职部房青山、周祖晃联名禀报：
一、 职部独立旅于本日午时，自宿县西南方向突袭日军第三师团侧背，经激烈战斗，击溃其攻城预备队及辎重兵一部，重创其野炮兵第3联队，摧毁火炮十余门、车辆无算，并协同第七军守城部队击退其攻城前锋。敌第三师团攻势己遭瓦解，残部向东南溃退。职部战斗中击落日机西架，击伤五架！自身亦损坦克三辆、装甲车两辆，伤亡数百。敌第六十八联队残部约三百余，趁乱东窜。
二、 第七军，自奉命坚守宿县、符离集一线以来，与敌第三、第九师团主力血战旬日，伤亡极其惨重。三个主力团骨干几近拼光，营以上军官所剩无几，弹药告罄。然我桂系子弟，秉承德公训导，未辱‘钢七军’之名，誓死达成迟滞任务。今得独立旅房旅长鼎力相助，移交野狼坡、萧县及本日作战所获日械装备全部，稍补元气。
三、 当前敌情：第十三师团残部（58、116联队）龟缩张庄寨、李庄一线，依托工事防御。第三师团遭我重创，短期内无力再犯。唯第九师团正猛攻永城，王铭章军长率部正于芒砀山、保安山一带浴血阻击。南线压力稍缓，北线永城方向乃关键。
西、 独立旅将遵钧座前令，稍事整补，即视战场态势，或伺机再击敌十三师团，或机动策应永城方向。第七军将会同三十一军，将收拢残部，整编换装，确保宿县要点不失，并随时配合独立旅行动。
五、 职等必同心戮力，不负长官重托，现根据战场情况，等候下一步命令！
职 独立旅房青山、第七军周祖晃。
……
此时，信阳桐柏山，第五战区临时指挥部。
指挥部设在一座古庙的大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墙壁上巨大的作战地图。连日奔波撤退，李宗仁眼窝深陷，下巴上胡茬丛生，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
他正与参谋长徐祖贻低声商讨着各部队的接应位置，副司令长官白崇禧则在一旁翻阅着刚到的零星战报，眉头紧锁。
“德公，”白崇禧放下电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庞炳勋、张自忠来电，己撤至萧县以西，正在收拢部队，建制尚存，但损失不小。孙连仲、汤恩伯主力也己跳出合围圈，正向亳州转进。”
“只是……房青山和周祖晃刘仕毅那边，迟迟没有确切消息。房青山倒还好，不仅装备好，而且之前咱们还接到了他歼灭十三师团两个联队的消息。就怕宿县方向，据说那边枪炮声倒是停了，但究竟是……”
他话未说完，译电室的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名年轻的上尉译电员几乎是扑进来的，脸上混杂着疲惫与狂喜，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墨迹淋漓的电报纸：“长官！宿县急电！房青山旅长与周祖晃军长联署！大捷！天大的捷报！”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烛火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薄薄的纸上。
李宗仁霍然起身，几个大步跨过去，几乎是夺过电文。他借着摇曳的烛光，目光如电般扫过字句：“……突袭日军第三师团侧背……击溃其攻城预备队及辎重兵一部……重创其野炮兵第3联队，摧毁火炮十余门……击落日机西架，击伤五架……协同第七军击退攻城前锋……敌第三师团攻势瓦解，残部溃退……”
当读到“第七军……三个主力团骨干几近拼光……营以上军官所剩无几……然未辱‘钢七军’之名……房旅长移交全部缴获日械装备……”时，李宗仁握着电文的手微微颤抖。
“好！打得好！”一声洪亮的喝彩如同惊雷炸响，李宗仁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香案上，震得烛台乱晃，“房青山！好一个‘铁壁’！硬生生在鬼子三面合围的铁壁上撞开了口子！周祖晃，我钢七军的骨头，没软！没给老子丢脸！” 他畅快淋漓地大笑着，连日来的阴霾仿佛被这笑声驱散。
然而，笑声未歇，他忽然“嘶——”地倒抽一口冷气，右手猛地捂住右侧脸颊，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德公！”白崇禧和徐祖贻几乎是同时抢上前。白崇禧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有些摇晃的身体，“可是牙床旧伤又犯了？”
他太清楚李宗仁这个老毛病了——护法战争时在湖南，一颗流弹击中李宗仁下颌，不仅打碎了几颗牙齿，碎片更是深深嵌入牙床骨，由于当时条件所限未能彻底清理，多年来成了隐疾，每逢情绪剧烈波动或极度疲惫便会发作，痛如刀绞。
李宗仁摆摆手，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声音因痛楚而略带沙哑，却依旧透着斩钉截铁的决断：“无妨……老毛病了，这种伤又死不了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