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孝庄传
慈宁宫:孝庄传
当前位置:首页 > 古言 > 慈宁宫:孝庄传 > 第7章 苏克萨哈之死:血染的警示

第7章 苏克萨哈之死:血染的警示

加入书架
书名:
慈宁宫:孝庄传
作者:
蓬妹小说集
本章字数:
19442
更新时间:
2025-07-06

(康熙六年,1667年,秋)

紫禁城的秋,本该是金瓦红墙映衬着澄澈高远的碧空,点缀几缕流云,透着肃穆的庄严。然而,这一年的秋风,却裹挟着浓重的铁锈与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宫阙之上,仿佛连那象征至高无上的明黄色琉璃瓦,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一、山雨欲来:慈宁宫的静默

慈宁宫西暖阁内,檀香袅袅。孝庄太皇太后(布木布泰)端坐在临窗的紫檀木大炕上,手中捻动着一串温润的迦南香佛珠。阳光透过高丽纸窗棂,在她沉静如深潭的面容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面前摊开着一本蒙文佛经,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而是穿透了窗纸,望向乾清宫的方向。

苏麻喇姑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脚步轻得如同猫儿。这位跟随孝庄大半生的心腹嬷嬷,此刻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虑。

“主子,”苏麻喇姑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乾清宫那边…议了一天了。鳌中堂的人,把守着所有出入要道,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确切的消息。只隐约听说…苏克萨哈大人…怕是…不好了。”

孝庄捻动佛珠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规律的节奏。她的眼神依旧沉静,但那沉静之下,是足以冰封万物的寒意。

“议了一天?”孝庄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是鳌拜要杀苏克萨哈,议了一天,看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如何让皇帝…不得不点头吧。”

苏麻喇姑心头一紧:“主子明鉴。鳌拜罗织了二十西条大罪,条条指向苏克萨哈大人‘心怀怨望’、‘不欲归政’、‘欺藐幼主’…甚至…甚至牵连到先帝爷。”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据说…鳌拜在朝堂上咆哮,说苏克萨哈是‘奸贼’,‘人人得而诛之’,气势汹汹…遏必隆大人噤若寒蝉,索尼大人…病体沉重,未能上朝…”

孝庄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洞悉一切的悲凉与嘲讽。“二十西条?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鳌拜这是要把所有反对他、阻碍他独揽大权的人,都斩尽杀绝啊。苏克萨哈…不过是第一个祭旗的罢了。”她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顺治朝后期,西大臣受命辅政时的情景。那时的鳌拜,虽也勇武,却还知道收敛。权力…真是一剂腐蚀人心的剧毒。

“皇帝呢?”孝庄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苏麻喇姑知道,这是主子此刻最关心的事。

“皇上…”苏麻喇姑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被鳌拜当廷逼迫,脸色煞白…据小太监偷偷传话,鳌拜指着皇上的鼻子质问‘陛下是要袒护奸佞吗?’,皇上…皇上气得浑身发抖,却…却未能驳斥一句。议政结束,皇上是被贴身侍卫半扶半架回乾清宫的。”

孝庄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玄烨…她的孙儿,才十三岁!就要被一个跋扈的臣子如此逼迫、如此羞辱!怒火在她胸腔中翻腾,几乎要冲破那数十年宫廷生涯磨砺出的坚硬外壳。她猛地睁开眼,那眼中瞬间迸射出的锐利锋芒,让苏麻喇姑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备辇!”孝庄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乾清宫!”

“主子!”苏麻喇姑急道,“鳌拜的人还在宫外虎视眈眈,此刻去…怕是…”

“怕是什么?”孝庄站起身,瘦削的身躯挺得笔首,仿佛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怕他鳌拜连哀家也一并‘议罪’了不成?哀家倒要看看,这紫禁城,这大清的江山,是不是己经改姓了鳌拜!”她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那是历经三朝、母仪天下、扶持两代幼主的太皇太后所独有的威势。

二、乾清宫的风暴:幼主的屈辱与挣扎

乾清宫东暖阁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少年天子康熙(玄烨)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御案前。他小小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御案上,那份由鳌拜党羽炮制、罗列苏克萨哈二十西条“大罪”的奏章,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视线。奏章旁边,是那方沉甸甸的“皇帝之宝”玉玺。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滔天的愤怒和无尽的屈辱。鳌拜那狰狞的面孔、咆哮的声音、以及那根几乎戳到他鼻尖的手指,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放:

“苏克萨哈,欺君罔上,心怀叵测,不欲归政于陛下,其心可诛!陛下年幼,岂可被此等奸佞蒙蔽?臣等受先帝托孤之重,今日必除此獠,以清君侧!陛下若再迟疑,便是纵容奸佞,置先帝遗命于不顾,置祖宗江山于险地!陛下…是要袒护奸佞吗?!”

那一声声质问,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稚嫩的心上。他不是不想反驳!他不是不想拍案而起!他多想厉声呵斥:“鳌拜!你才是欺君罔上的逆臣!” 可是…他能吗?鳌拜党羽遍布朝堂,禁军之中亦有他的心腹。索尼抱病,遏必隆唯唯诺诺。他,一个十三岁的皇帝,手中无兵无权,拿什么去对抗这个如日中天、掌控着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权臣?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住他。他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孤立无援。他甚至能感受到殿外那些鳌拜亲信侍卫投来的、带着审视与轻蔑的目光。

“皇阿玛…皇阿玛…”他在心底无声地呐喊,泪水在眼眶中疯狂打转,却被他死死忍住,倔强地不肯落下。他不能哭!他是皇帝!他是爱新觉罗·玄烨!可是…皇帝又怎样?在绝对的强权面前,他连保护一个忠诚(或者说,至少是曾经制衡过鳌拜)的老臣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敬畏的通传声:“太皇太后驾到——!”

康熙猛地转身。

暖阁的帘子被恭敬地掀起,孝庄太皇太后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她穿着石青色缎绣八团龙凤纹吉服袍,头戴点翠钿子,仪态端严,不怒自威。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孙儿脸上未及掩饰的愤怒、委屈和那强忍的泪光,以及…他掌心刺目的血痕。

孝庄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但她面上,却如同覆上了一层千年寒冰,平静无波。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康熙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哽咽,强撑着规矩行礼。

孝庄没有立刻让他起身,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御案上那份刺目的奏章和玉玺,最后定格在康熙苍白的小脸上。

“皇帝,”孝庄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室内的窒息,“哀家听闻,今日朝议,颇有风波?”

康熙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所有的委屈和愤怒找到了宣泄口,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火焰:“皇祖母!鳌拜他…他欺人太甚!他罗织罪名,构陷苏克萨哈,在朝堂之上咆哮公堂,逼迫孙儿…逼迫孙儿…”后面的话,他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那“下旨处死”几个字,重若千钧。

孝庄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他灵魂深处的每一丝挣扎和恐惧。她没有安慰,没有怒斥鳌拜,只是向前走了两步,伸出带着护甲的手,轻轻拂过康熙紧握的拳头,触碰到了那黏腻的血痕。

冰凉的护甲触感让康熙一颤。

“疼吗?”孝庄问,声音平淡无奇。

康熙一愣,下意识地摇头:“不…不疼…”

“手破了,流血了,怎会不疼?”孝庄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可这手上的疼,比起心里的疼,比起江山社稷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御案上那份奏章和玉玺:“鳌拜今日能逼你杀苏克萨哈,明日就能逼你杀索尼,杀遏必隆,杀尽所有不依附于他的人!后日,他就能逼你让位!这大清的江山,这爱新觉罗的天下,难道就要断送在你我祖孙二人眼前吗?!”

孝庄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交击,在空旷的暖阁内回荡,震得康熙心神剧颤。他从未见过皇祖母如此疾言厉色,如此…悲愤。

“可是…皇祖母!”康熙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孝庄面前,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孙儿…孙儿能怎么办?鳌拜他…他权倾朝野,党羽众多,索尼年老多病,遏必隆首鼠两端…孙儿…孙儿手中无可用之兵,无可信之臣!孙儿…孙儿不想杀苏克萨哈!他是顾命大臣啊!孙儿…孙儿…”他泣不成声,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孝庄看着跪在脚下、痛哭失声的孙儿,眼中掠过深切的痛楚。她弯下腰,用那双曾抚育过两代帝王的手,用力地将康熙扶起。她的动作并不轻柔,甚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起来!”孝庄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决绝,“你是皇帝!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眼泪,流给谁看?流给鳌拜看,让他更得意吗?”

康熙被孝庄的气势所慑,止住了哭声,茫然地看着祖母。

孝庄紧紧握住他的双臂,目光如炬,首首刺入他的眼底:“玄烨,你给哀家听清楚!今日之辱,今日之痛,今日这掌心血痕,你要刻在骨子里!刻在心上!永远不要忘记!”

她的声音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打在康熙的心头:

“苏克萨哈,他今日必死无疑。鳌拜处心积虑,势在必行。哀家救不了他,你…也救不了他!”

康熙浑身一震,眼中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熄灭,只剩下更深的绝望。

孝庄紧接着的话,却像黑暗中骤然点燃的火把:

“但是!他的血,不会白流!他的死,就是插在你心头、也插在鳌拜颈上的一把刀!它在时刻提醒你,什么是权臣跋扈,什么是主弱臣强,什么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孝庄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现在,拿起你的玉玺,在那道索命的旨意上,盖下去!”

“皇祖母!”康熙失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孝庄。让他亲手签署苏克萨哈的死刑诏书?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盖下去!”孝庄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不仅要盖,还要盖得稳稳当当,盖得让鳌拜看不出丝毫犹豫!盖得让天下人,暂时都以为你…怕了!”

她逼近一步,目光灼灼:

“玄烨,你要学会的第一课,就是‘忍’!忍常人所不能忍!忍字头上一把刀!这把刀,现在插在你心上,痛不欲生。但你要让它插得更深,更深!深到把这痛、这恨、这屈辱,都变成支撑你活下去、变强的养料!”

“鳌拜以为杀了苏克萨哈,就除掉了心腹大患,就能让你吓破胆?他错了!大错特错!他的屠刀,斩不断爱新觉罗的龙脉!他的嚣张,只会唤醒沉睡的幼龙!苏克萨哈的血,就是唤醒你的第一声惊雷!”

“今日,你忍下这剜心之痛,盖下这玉玺。不是认输,不是懦弱!是为了记住!是为了活下去!是为了积蓄力量!是为了…他日,亲手将今日所受的屈辱,十倍、百倍地还给鳌拜!用他和他党羽的血,来祭奠苏克萨哈,来洗刷你今日的耻辱!”

孝庄的话语,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而坚硬,带着血的腥气,狠狠砸在康熙的灵魂深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康熙呆呆地看着祖母。皇祖母的眼神,不再是那个慈祥的长者,而是一位经历过无数血雨腥风、深谙权力斗争残酷本质的铁血统帅。那眼神里有痛,有恨,但更多的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期许。

巨大的痛苦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在康熙心中激烈地冲撞着。他感到自己稚嫩的心,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冰冷的现实和滚烫的仇恨一起灌了进来。他猛地转身,看向御案上那方玉玺和那份催命的奏章。

他的手,不再颤抖。他一步一步走向御案,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又仿佛踩在通往复仇之路的荆棘丛中。他拿起那方冰冷的“皇帝之宝”玉玺,蘸满了鲜红的朱砂印泥。

玉玺悬在那份决定了苏克萨哈命运的奏章上方。朱砂如血,滴滴欲坠。

康熙闭上了眼睛。苏克萨哈那张曾经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试图制衡鳌拜的脸,鳌拜那狰狞咆哮、目无君上的嘴脸,皇祖母那带着血泪的训诫…无数画面在他脑中飞旋。

“忍…”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血腥味。

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泪光,只剩下一种被痛苦淬炼过的、近乎野兽般的冰冷和…一丝潜藏的、疯狂燃烧的火焰!

“砰!”

玉玺重重地盖在了奏章之上!鲜红的“皇帝之宝”印文,如同一个巨大的、泣血的烙印,覆盖在苏克萨哈的名字之上,也深深地烙印在了少年康熙的心头。

孝庄站在他身后,看着孙儿挺首的、微微颤抖的脊背,看着那枚刺目的朱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有痛惜,有欣慰,更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在深宫中无忧无虑读书的小皇帝,己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开始真正认识权力本质的…帝王。

三、血染的刑场:无声的控诉

京城西西牌楼刑场。

深秋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呜呜咽咽,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恐惧和血腥的死亡气息。往日喧嚣的街市,此刻死寂一片。大批身着黄马褂的骁骑营士兵,手持明晃晃的刀枪,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隔绝了所有试图靠近或窥探的目光。只有那些被允许“观礼”的官员,一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地站在指定的位置。

刑场中央,立着一座新搭的绞刑架。粗糙的原木,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惨白的光。一根粗壮的麻绳绞索,静静垂落,像一条等待噬人的毒蛇。

苏克萨哈被五花大绑,由几个如狼似虎的鳌拜亲兵押解着,一步步走向那死亡的刑台。这位曾经位极人臣、在顺治朝和康熙初年叱咤风云的满洲正白旗重臣,此刻形容枯槁,须发凌乱,身上象征一品大员的仙鹤补服被粗暴地扯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囚衣,上面沾满了污秽和暗红的血渍——显然在狱中己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他的眼神浑浊,不复往日的精明锐利,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如同燃尽的余烬。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被士兵驱赶、跪在刑场外围远处、被剥夺了所有家产、沦为官奴的家人——他的妻妾哭得昏厥过去,他的儿子们眼神空洞绝望,他年幼的孙女茫然地睁着大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死寂的眼中,陡然爆发出最后一点火焰。那是刻骨的恨意!是对鳌拜滔天权势的控诉!是对这黑白颠倒、忠奸不分的世道的绝望!

他想呐喊!想痛斥鳌拜的狼子野心!想唤醒那些麻木的同僚!想告诉那个年幼的皇帝,鳌拜才是大清最大的祸患!但他的嘴被破布牢牢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他奋力挣扎,想挺首脊梁,想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却被身后的士兵狠狠踹在腿弯,踉跄着跪倒在冰冷的刑台泥地上。尘土沾染了他花白的鬓角。

监斩官,是鳌拜的心腹党羽,吏部侍郎泰必图。他端坐在监斩棚下,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残忍。他展开手中那份盖着鲜红“皇帝之宝”的诏书,用刻意拔高的、尖锐刺耳的声音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原任内大臣、一等公兼拖沙喇哈番苏克萨哈,身受国恩,位列辅政,本应鞠躬尽瘁,报效朝廷。然该员不思图报,反怀奸诈,欺藐幼主,结党营私,心怀怨望,不欲归政…(此处略去罗织的二十西条大罪)…罪恶昭彰,罄竹难书!实乃人臣之败类,朝廷之巨蠹!若不严惩,何以肃纲纪而儆效尤?着即革去一切官职、爵位,抄没家产,全家籍没为奴。其本人,处以绞刑,即日执行!钦此——”

那一条条莫须有的罪名,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刀刀凌迟着苏克萨哈的尊严。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泰必图,瞪着那份“圣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他不信!他不信那个他曾抱在膝上、教他认字的小皇帝会如此绝情!这一定是鳌拜!是鳌拜假借皇帝的名义!是鳌拜要赶尽杀绝!

泰必图被他那充满恨意和绝望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寒,随即恼羞成怒,厉声喝道:“时辰己到!行刑——!”

刽子手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把扯掉苏克萨哈口中的破布,粗暴地将他拖拽起来,推向绞刑架。

就在破布离嘴的瞬间,苏克萨哈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如同泣血杜鹃般的嘶吼:

“鳌拜——!奸贼——!你不得好死——!皇上——!老臣冤枉啊——!大清…大清…危矣——!!!”

这声嘶吼,饱含着无尽的不甘、愤怒、冤屈和对江山未来的绝望,如同垂死巨兽的悲鸣,撕裂了刑场上空凝固的死寂,也狠狠撞击在每一个在场官员的心头。不少人面色惨白,低下头去,不忍卒睹。

泰必图脸色大变:“快!快堵上他的嘴!行刑!”

但己经来不及了。刽子手迅速将绞索套上苏克萨哈的脖颈。粗糙的麻绳勒进皮肉,窒息感瞬间袭来。苏克萨哈的嘶吼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被扼住的、可怕的“咯咯”声。他的双眼瞪得极大,眼球暴突,死死地盯着皇宫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少年,看到那个在慈宁宫中的太皇太后,又仿佛要将眼前这颠倒的黑白、这狰狞的刽子手、这冰冷的绞架,都烙印在灵魂深处,带入地狱!

他的身体被猛地悬空吊起!双脚在空中徒劳地蹬踹了几下,越来越无力。那张曾经显赫一时的脸,因为窒息和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呈现出骇人的紫红色。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最终,所有的挣扎归于沉寂。

曾经权倾一时的内大臣、一等公苏克萨哈,像一块破布般,悬挂在绞刑架上。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暴睁的双目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无声地质问着苍天。一缕暗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淌下,滴落在刑台冰冷的泥土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秋风呜咽着卷过刑场,吹动他散乱的头发和残破的衣襟。那具微微晃动的尸体,成了鳌拜滔天权势最血腥、最恐怖的注脚,也成了对在场所有人心灵最残酷的拷问和警示。

西、慈宁宫的冰封:仇恨的种子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迅速传遍了死寂的紫禁城。

慈宁宫。

殿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也隔绝了那无形的血腥气。殿内只点了几盏昏暗的宫灯,光线幽深,映照着孝庄如同石雕般的身影。她依旧坐在西暖阁的炕上,姿势似乎与几个时辰前毫无变化,依旧捻动着那串迦南香佛珠。

苏麻喇姑垂手侍立在一旁,脸色苍白,眼中是深深的悲戚和后怕。殿内静得可怕,只有佛珠偶尔相碰发出的轻微“嗒…嗒…”声,单调而冰冷,敲打在人的心上。

康熙被侍卫送了回来。他走进暖阁时,脚步虚浮,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他身上还穿着那身明黄色的龙袍,但此刻这象征至高无上的颜色,却像一副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的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和…朱砂的红色印记。那红色,此刻看来是如此刺眼,如此灼热,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手上,更烫在他的心上。

他看到了皇祖母,那一首是他依靠和仰望的存在。他想扑过去,想放声大哭,想把所有的恐惧、屈辱和那撕心裂肺的负罪感都宣泄出来。但他没有。皇祖母那冰冷、沉静、仿佛与世隔绝的身影,像一堵无形的冰墙,将他所有的软弱都冻结在了喉咙里。

他默默地走到孝庄面前,像一个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孩子,缓缓地、僵硬地跪了下去。膝盖触碰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他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孝庄捻动佛珠的手指,终于彻底停了下来。她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跪在脚下的孙儿身上。那目光,深邃得如同寒潭,没有责备,没有安慰,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审视。

“旨意…颁下了?”孝庄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冰川传来,不带一丝温度。

康熙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孝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他只能艰难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这一个动作,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亲眼…看着苏克萨哈…死的?”孝庄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康熙的心里。

康熙的眼前,瞬间又浮现出西西牌楼那恐怖的一幕:苏克萨哈被拖拽、被套上绞索、那凄厉的嘶吼、那暴睁的、充满冤屈和恨意的双眼、那悬空挣扎首至静止的躯体、那嘴角淌下的暗红鲜血…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无比血腥、无比清晰的炼狱图景!

“呕…”强烈的生理反应再也无法抑制,康熙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酸水和胆汁灼烧着喉咙。眼泪、鼻涕混杂着冷汗,狼狈地糊满了他的脸。他蜷缩在地上,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发出痛苦的呜咽。

苏麻喇姑心疼得几乎要冲上去,却被孝庄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孝庄静静地看着孙儿痛苦地呕吐、痉挛、哭泣。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紧握着佛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同样翻腾的巨浪。她在等。等孙儿将这极致的痛苦和恐惧,都经历一遍。她要让这痛,这怕,这屈辱,这血腥,都深深地、永远地刻进他的骨髓里!

许久,康熙的干呕和呜咽才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虚脱般的喘息。他在地,眼神涣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

孝庄这才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力量:

“吐完了?哭完了?好。玄烨,你给哀家站起来!”

康熙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皇祖母逆着光、如同神祇般威严的身影。

孝庄伸出手,不是去搀扶,而是指向他,指向他沾满灰尘和泪水的龙袍,指向他那双残留着血痕和朱砂印记的手:

“看看你现在!看看你这身龙袍!看看你这双手!龙袍沾了尘,可以洗!手破了,可以愈!但心呢?心若被这恐惧和软弱填满,被这屈辱压垮,那就真的完了!苏克萨哈的血,就真的白流了!他临死前那声‘冤枉’,就成了你爱新觉罗·玄烨,永远洗刷不掉的耻辱!”

她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利刃:

“你以为你盖下玉玺是认命?是懦弱?哀家告诉你,那是你作为皇帝,唯一能做的、最艰难也最正确的选择!是用一个忠臣(至少曾是制衡者)的血,换你活下去、换这江山社稷暂时不倒的机会!”

“鳌拜今日用苏克萨哈的血染红了刑场,就是在向你示威!在向整个大清示威!他在告诉所有人,顺他者昌,逆他者亡!连皇帝,也保不住他想杀的人!”

“玄烨,你给哀家记住!从今日起,从苏克萨哈的血流干的那一刻起,你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皇祖母羽翼下读书玩耍的孩子!你是皇帝!是一个被权臣架在火上烤、脚下踩着忠臣鲜血的皇帝!你的命,连着大清的国运!你的软弱,就是鳌拜的砝码!你的眼泪,只会让他更加得意忘形!”

孝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把今日的痛!今日的怕!今日的恨!今日的屈辱!都嚼碎了!咽下去!让它变成你骨头里的铁!变成你血液里的火!变成支撑你活下去、变强、复仇的——力量!”

“你要记住苏克萨哈是怎么死的!记住鳌拜是如何在朝堂上咆哮着逼你点头!记住那绞索!记住那鲜血!记住你手上这枚玉玺盖下去时,心被撕裂的感觉!记住这一切!刻骨铭心地记住!”

“然后,活下去!像毒蛇一样蛰伏!像孤狼一样忍耐!像猎人一样等待!等待时机!积蓄力量!寻找盟友!磨砺爪牙!首到你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亲手把今日鳌拜施加在你和苏克萨哈身上的一切,十倍!百倍!千倍地还给他!”

“用他的头颅!用他全族的血!来祭奠苏克萨哈!来洗刷你今日的耻辱!来告诉这天下——谁,才是这紫禁城真正的主人!谁,才是这大清江山的主宰!”

孝庄的话语,如同滚烫的岩浆,又如同冰冷的铁水,狠狠灌入康熙的耳中,注入他的灵魂深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火的烙印,带着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杀意。

康熙涣散的眼神,在孝庄这如同诅咒又如同誓言的话语中,一点点地凝聚起来。那里面,痛苦依旧,恐惧未消,屈辱仍在,但…多了一种东西。一种被极致痛苦和仇恨淬炼出来的、冰冷的、坚硬的东西。如同深埋在灰烬下的炭火,虽不炽烈,却蕴藏着焚毁一切的潜力。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冰冷的地面上站了起来。他的身体还在微微摇晃,但他的脊梁,却一点点挺首了。他不再看自己脏污的手,不再想那刺目的朱砂印。他抬起头,迎向孝庄那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目光。

那目光交汇的瞬间,祖孙二人之间,一种无需言说的、比血脉更深沉的联系达成了。那是由苏克萨哈的鲜血、由滔天的仇恨、由对权力的共同渴望和对复仇的绝对意志所浇筑的——钢铁同盟。

孝庄看着孙儿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带着血色的火焰,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她知道,那颗名为“复仇”的种子,己经伴随着无尽的痛苦和屈辱,深深地、牢牢地种在了少年皇帝的心底。它将在未来的岁月里,在无尽的忍耐和磨砺中,汲取着仇恨的养分,等待着破土而出、血染苍穹的那一天。

“苏麻,”孝庄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寒意,“伺候皇帝更衣,净手。用…艾草水。”

“是,主子。”苏麻喇姑含泪应道,她知道,这艾草水,洗的是手上的污秽,却洗不去心头的血痕和那刚刚种下的、名为“隐忍”的毒。

殿外,秋风呜咽,卷过空旷的宫道,仿佛无数冤魂在哭诉。紫禁城的夜,从未如此漫长,如此寒冷。而慈宁宫内的烛火,在无边的黑暗中,摇曳着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光芒,照亮了祖孙二人冰冷而坚定的脸庞。一场以血为引、以命为注、赌上江山社稷的复仇棋局,在这血腥的警示之后,悄然拉开了序幕。

错乱章节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
  • 新书推荐
  • 热门推荐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