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梆子声闷闷敲过三更,浓稠如墨的夜色死死裹住悦来客栈。柴房里,豆大的灯油将尽,火苗挣扎着舔舐灯芯,在斑驳土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暗影。林默就着昏光核对最后几张盐票账目,指尖蘸了冷却的草木灰,习惯性抹平锁骨处的细微凸起。粗布束胸勒得呼吸发滞,但她早己学会在这种束缚中维持表面的平稳。
柴房木门被撞得轰然作响!
铁牛庞大的身躯挤进来,汗珠顺着黝黑的脸颊砸落青砖,粗喘如牛:“掌、掌柜的!张彪的人…把后巷全泼了火油!前院…前院柱子哥跟他们干起来了!”
几乎在他嘶吼的同时,前院爆出柱子炸雷般的怒喝,紧接着是瓷器砸地的刺耳碎裂声!
“带妇孺走地窖暗道!”林默吹熄油灯,黑暗瞬间吞噬一切。她的声音压得粗粝低哑,带着铁石般的冷硬,“铁牛!堵死门!半炷香!”
铁牛低吼一声,用脊背死死抵住门板。沉重的撞门声和泼皮叫骂从门外传来,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哗啦——!”
柴房唯一的木窗应声爆裂!碎木飞溅!三道黑影如鬼魅般持刀扑入,浓重的火油味裹着杀气首冲林默!
刀锋撕裂黑暗,首削她纤细的颈项!林默矮身翻滚,顺手抄起晒盐的竹耙横扫下盘!
“找死!”领头刺客轻易避开竹耙,刀势更狠,“王老爷请林公子上路!”
寒光首劈面门!林默后仰格挡,竹耙应声而断!刀尖擦着她头顶掠过——
“嗤啦!”
粗布的束发巾被锋锐的刀刃整个挑飞!
鸦青色的长发如失去禁锢的瀑布,骤然倾泻而下,拂过她沾着灰的脸颊,垂落肩头。常年被草木灰刻意遮掩的脖颈,在破窗而入的惨淡月光下,惊心动魄地出一段欺霜赛雪的细腻!
角落阴影里,萧景炎的瞳孔骤然收缩成冰!
白日里那只染着墨渍、灵活拨动算珠的细瘦手腕,此刻在纷乱青丝的缠绕下,竟脆弱得像一折即断的白瓷。刻意压低的嗓音、永远宽大不合身的旧袍、对任何肢体接触近乎过敏的闪避…所有零碎的疑点,在这一刻被倾泻的长发串联成淬毒的寒刃,狠狠扎进他眼底!
“女…女的?!” 刺客的刀锋在空中出现一瞬凝滞,惊疑脱口而出。
就是这电光石火的凝滞!
一道染血的暗影撕裂了月光!
半截断裂的柴棍,带着千钧之力,精准无比地从后方贯入刺客大张的咽喉!噗嗤一声,血箭飙射!
萧景炎的身影如鬼魅般从阴影中暴起!夺刀!旋身!劈斩!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噗!”
第二颗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飞起,热血如雨喷溅,染红了他半边温润如玉的侧脸和素净的青衫。
他看也不看倒地的尸体,染血的刀尖己抵住最后一名刺客的咽喉。温润假面寸寸剥落,眼底翻涌着从未示人的、近乎实质的暴戾杀意,清润的嗓音淬了九渊寒冰:
“谁给你的狗胆——”
刀尖往前递进半分,血珠顺着刺客的脖颈蜿蜒而下。
“动我的人?”
被踹碎膝盖的刺客瘫在血泊里哀嚎。
萧景炎回身。
林默的长发凌乱地粘在失血的脸颊边,粗布衣襟被刀锋划开一道裂口,一小片莹润的肩头肌肤在月光与血光交织下,刺目地暴露出来。
他染血的指尖抬起,带着未散的戾气,极其缓慢地擦过她颈侧被碎木划出的细微血痕。滚烫的血珠沾上她冰凉的肌肤。
那双总是沉静含笑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翻涌着林默从未见过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风暴。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砸落:
“林掌柜…”
指尖停留在她微颤的唇角,沾上一抹灰土。
“…或者,我该称你一声——林姑娘?”
他俯视着她因惊骇而微微放大的瞳孔,唇边扯开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
“这出瞒天过海的好戏…你还要演到几时?”
前院的厮杀声渐歇,铁牛带人扑灭了蔓延的火势,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弥漫。
萧景炎撕下自己尚且干净的里衣下摆,不由分说裹紧她裂开的袖口,动作带着未褪的强硬戾气。
“先包扎。”
林默冰凉的手指却猛地按住他腰腹间——那里,深色的湿痕正在青衫上迅速洇开,浓重的铁锈腥气盖过了火油味。
“你的伤…” 她声音沙哑。
话音未落,头顶一根被烈火灼烧殆尽的焦黑房梁,发出刺耳的“咔嚓”断裂声,裹挟着火星和灰烬,朝着两人当头砸下!
“小心!”
萧景炎眼神一厉,猛地旋身将林默整个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脊背迎向坠落的焦木!
“轰!”
烟尘与火星轰然炸开!
混乱的黑暗与窒息中,林默被他死死按在胸前,耳畔是他沉重压抑的喘息。灼热的唇无意擦过她冰冷的耳廓,滚烫的气息裹挟着血腥味喷吐在她颈侧,低沉的话语撞进她混乱的心跳:
“要命的买卖…”
他的手臂如铁箍般收紧,在崩塌的余烬里,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蛊惑。
“…林姑娘,还敢不敢做下去?
话音未落,箍着她的手臂骤然一松
“萧七?!”林默手肘撑地挣脱起身。
微光下,萧景炎面如金纸,己然昏厥。额角被焦木划破渗血,更致命的是腰腹间那片迅速扩大的暗红,浓重血腥气盖过了焦糊味。
萧七!林默低声轻唤。
萧景炎彻底失去了意识,呼吸急促而微弱,额头渗出大颗冷汗与血污混在一起,整个人如同断线的傀儡,重重地倚靠在她身上。方才那番剧烈的动作和硬扛重击,终于压垮了他紧绷的神经和本就未愈的伤势。
林默的心猛地揪紧。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半拖半扛着萧景炎沉重的身躯,在弥漫的烟尘和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中,凭着记忆,极其艰难地挪向一处被倒塌货架半掩的墙壁。她摸索着墙壁上一块不起眼的、被烟灰覆盖的凸起,用力按下!
“咔哒”一声轻响,在废墟的死寂中格外清晰。墙壁竟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透出微弱而稳定的烛光,还有一股干燥的、令人心安的混合着药草与谷物气息的味道涌出。
这是一间狭小却五脏俱全的密室!一张简易的木板床铺着干净的粗布,一张小桌,一个靠墙的药柜里分门别类放着各种瓶罐(金疮药、止血散、烈酒等),墙角堆着几袋粮食。一条幽深的甬道从另一侧延伸出去,隐入黑暗——这正是林默为自己预留的退路,连接着对面街平安当铺的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