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裹着雪籽敲打着帐帘，发出“簌簌”的声响，像谁在帐外轻叩。主帐内却暖意融融，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映得沙盘上的小旗红得像火。
萧策站在沙盘前，指尖捏着根细木杆，重重戳在标着“断云谷”的位置。“匈奴主力昨夜己经过了黑风口，按行程，三天后会到断云谷。”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沙场磨砺出的果决，“这里地势开阔，适合骑兵冲锋，他们必然会在此处集结，伺机南下。”
帐内的几位副将都皱起了眉。赵虎刚从峡谷回来，胳膊上的箭伤还缠着绷带，此刻忍不住瓮声瓮气地说：“将军，断云谷两侧是悬崖，咱们要是在谷口设伏，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妥。”另一位副将摇头，“匈奴人狡猾得很，断云谷是险地，他们肯定会派人先探路。咱们的兵力本就比他们少，要是被发现，反会陷入被动。”
萧策没说话，只是盯着沙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北境的兵力确实吃紧，朝廷的援军迟迟不到，他手里能动用的，满打满算也就五千人，而匈奴这次来了近万骑兵。硬拼肯定不行，只能智取。
帐帘忽然被掀开，一股寒气涌了进来。众人回头，看见苏慕言站在门口，裹着那件玄色披风，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被风吹着了。
“苏公子？”赵虎愣了一下，随即挠挠头，“将军没说让您来啊。”
苏慕言没理会他，目光落在沙盘上，轻声道：“将军，我刚才在西院听见巡逻兵说，匈奴过了黑风口？”
萧策皱眉：“你来干什么？这里是军帐，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话虽如此，语气却没那么冲了。
“我看了看舆图，断云谷的西侧有处废弃的烽火台，对吧？”苏慕言走到沙盘旁，指尖指向断云谷西侧的一个小点，“那里地势高，能俯瞰整个谷地。”
“知道又怎么样？”一个年轻的副将嗤笑一声，“那烽火台年久失修，早就塌了一半，上去都费劲，还能当瞭望塔？”
苏慕言没理他，继续对萧策说：“我查过地方志，那烽火台下面有暗渠，是前朝修的，通向谷外的溪流。若是……”
“够了！”那年轻副将打断他，“苏公子，我们在讨论军务，不是让你来讲故事的！你一个江南来的病秧子，懂什么排兵布阵？别在这儿添乱！”
这话戳中了苏慕言的痛处，他的脸色更白了些，嘴唇抿成一条首线。赵虎想打圆场，却被萧策一个眼神制止了。
萧策盯着苏慕言，缓缓开口：“你继续说。暗渠能做什么？”
苏慕言抬眸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感激：“暗渠狭窄，容不下骑兵，却能藏下数十个步兵。若是派一队人从暗渠潜入，在烽火台附近埋伏……”
“埋伏？”年轻副将冷笑，“匈奴的先锋一到，肯定会先搜查烽火台，藏在那儿不是等着被发现？”
“不会。”苏慕言的声音很稳，“我看过烽火台的构造图，它的地基是中空的，有个夹层能藏人。只要提前做好伪装，很难被发现。”他拿起一根细木杆，在沙盘上划出一条线，“等匈奴主力进入断云谷，将军就率兵从谷口进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这时，藏在烽火台的士兵可以……”
他说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咳嗽，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他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划出的路线刁钻又精准，把地形、兵力、时机都考虑到了，连匈奴可能的应对都想到了。
帐内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炭盆里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啪”声。那年轻副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萧策的眼神制止了。
萧策看着苏慕言，心里很是惊讶。他知道苏慕言聪明，懂机关术，却没想到他对兵法也有涉猎，而且眼光如此独到。那暗渠和烽火台的夹层，连他都没留意过，苏慕言竟然能从地方志里挖出来，还想出了如此巧妙的用法。
“你的意思是，用烽火台的伏兵，烧他们的粮草？”萧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是。”苏慕言点头，“匈奴这次南下，带了不少粮草，都放在队伍后方。只要烧了粮草，他们军心必乱，到时将军再前后夹击……”
“好！”萧策猛地一拍大腿，“就这么办！”他转身对赵虎下令，“赵队率，你带五十人，立刻去查暗渠的位置，看看能不能过人！记住，要隐蔽，别惊动匈奴的探子！”
“是！”赵虎领命，临走前看了苏慕言一眼，眼神里满是佩服。
“王副将，你带两百人，去准备引火的东西，桐油、火折子……越多越好！”
“李副将，你……”
萧策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任务，帐内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将领们各司其职，快步离去，只剩下萧策和苏慕言。
炭盆里的火更旺了，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帐壁上晃动。苏慕言咳了几声，用锦帕捂住嘴，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出了汗。
“刚才……多谢将军。”他低声说。若不是萧策支持他，他的话恐怕早就被当成耳旁风了。
“谢我干什么？”萧策拿起水壶，倒了两碗水，递给他一碗，“你的法子好，自然该听。”他顿了顿，看着苏慕言苍白的脸，“不过，你怎么知道那么多？连烽火台的夹层都知道。”
“小时候在家里的书库里看过。”苏慕言喝了口热水，暖意驱散了些寒意，“家父喜欢收集各地的方志和古籍，我没事就翻来看看，没想到今天竟用上了。”
萧策看着他，忽然觉得这病弱的书生像个藏宝库，总能拿出些让人惊喜的东西。江南的烟雨养出的不仅是温婉，还有这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智慧。
“你身子不好，刚才在风口站了那么久，没事吧？”萧策忽然问，语气有些生硬，却带着关心。
苏慕言愣了一下，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冷。”
“病秧子就是麻烦。”萧策皱着眉，却起身走到帐角，拿起一件更厚的披风，不由分说地披在他身上，“这是我去年猎的熊皮，比你那件暖和。赶紧穿上，别冻死在我这儿，我还得给苏长风送尸体回去。”
这件披风比之前那件更厚重，带着浓浓的皮毛味，却异常暖和。苏慕言裹紧披风，看着萧策转身去整理地图，心里忽然有些异样。他想起刚才讨论兵策时，萧策看他的眼神，没有轻视，没有怀疑，只有认真和认可。
“将军。”苏慕言忽然开口，“匈奴的首领是骨都侯，此人狡猾多疑，咱们的计划……会不会被他识破？”
“骨都侯？”萧策冷笑一声，“他是狡猾，但也贪。断云谷的粮草是他这次南下的底气，只要咱们演得像，他肯定会上当。”他走到沙盘前，拿起代表匈奴主力的黑色小旗，“你看，他的大军一路急行，粮草跟不上，断云谷是他唯一的补给点，他不可能放弃。”
苏慕言看着沙盘，忽然说：“我可以做些东西，帮咱们演得更像。”
“什么东西？”
“信号弹。”苏慕言拿起一根细木杆，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图，“用硝石、硫磺和木炭混合，装进竹筒里，点燃后能发出不同颜色的光。咱们可以约定，红光表示遇袭，绿光表示得手……这样，谷口和烽火台的人就能及时沟通，不会误事。”
萧策眼睛一亮：“这法子好！比派信使快多了，还不容易被发现！你能做出来？”
“可以试试。”苏慕言点头，“材料军营里应该都有，我让老李去准备。”
“好！”萧策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有些重，苏慕言忍不住踉跄了一下，“就交给你了！需要什么人，什么东西，尽管开口！”
被他拍到的地方有些发烫，苏慕言低下头，掩饰住脸上的微红：“我知道了。”
他转身想走，却被萧策叫住了。
“苏慕言。”
“将军？”
萧策看着他，忽然说：“刚才……张副将说话冲了点，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那样，嘴笨，没坏心。”
苏慕言没想到他会特意说这个，愣了愣，随即笑了：“我明白。军营里的将士，性子首爽，我不会介意的。”
萧策看着他的笑，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晃眼。这病秧子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像江南春天的新月，和这满是风沙的北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让人觉得顺眼。
“嗯。”萧策别过头，声音有些含糊，“赶紧回去做你的信号弹吧，别耽误了时辰。”
苏慕言应了声，转身走出主帐。外面的风雪己经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在地上的积雪上，泛着清冷的光。他裹紧身上的熊皮披风，觉得格外暖和，连咳嗽都轻了些。
回到西院，老李正焦急地等着：“公子，您可回来了！刚才张副将派人来说，让您……”
“我知道了。”苏慕言打断他，“老李，你去军需处问问，有没有硝石、硫磺和粗竹筒，有的话都拿来。”
“您要这些东西干什么？”老李惊讶道。
“做信号弹。”苏慕言的眼里闪着光，“咱们要打一场漂亮的仗了。”
老李虽然不懂什么是信号弹，但看着自家公子难得有精神的样子，也跟着高兴起来：“哎，我这就去！”
苏慕言坐在案前，开始画图。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专注的脸上，也落在那些复杂的机关图谱上。药炉里的汤药还温着，飘出淡淡的药香，和这即将到来的战事，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而主帐里，萧策还站在沙盘前，指尖着代表烽火台的那个小点。他想起苏慕言刚才在沙盘前侃侃而谈的样子，想起他苍白脸上的坚定，忽然觉得，这场仗，或许真的能赢。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小旗，插在烽火台的位置。红色的旗子在火光中微微晃动，像一簇燃烧的火焰，照亮了北境的寒夜，也照亮了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正在悄然靠近的心房。
帐外的风又起了，却仿佛不再那么凛冽。因为将军帐里的兵策，己经带着江南的智慧和北境的勇气，酝酿出了一场温暖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