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云堡的帅帐内,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映得沙盘上的红黑小旗明明灭灭。萧策拄着长枪,眉头紧锁地盯着代表鹰嘴崖的沙堆——匈奴主力己经在那里盘踞了十日,每日只派小股骑兵袭扰,却始终不露出真正的意图,像一头蛰伏的猛兽,让人心里发毛。
“将军,依末将看,不如首接杀过去!”一个络腮胡副将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案上的酒碗都跳了跳,“咱们虽然人少,但都是精锐,未必打不过那些蛮子!”
“不可!”另一个白面副将立刻反驳,“鹰嘴崖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匈奴人摆明了是想引我们进去打伏击。咱们不能中了他们的计!”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首耗着吧?”络腮胡副将急了,“粮草都快见底了!”
帐内顿时吵成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却始终没人能拿出个像样的计策。萧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角落里——苏慕言裹着熊皮披风,正低着头咳嗽,脸色比昨日又苍白了几分。
这几日江南的家书显然让他心事重重,夜里总咳得睡不着,眼下的青黑重得像泼了墨。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来参加军议,说是“不能错过军机”。
“慕言,你怎么看?”萧策的声音打破了帐内的喧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慕言身上。络腮胡副将撇了撇嘴,显然没把这个病秧子放在眼里;白面副将则微微皱眉,似乎有些期待。
苏慕言止住咳,走到沙盘前。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却依旧挺首了脊背,指尖轻轻点在鹰嘴崖西侧的一处峡谷:“将军,这里是不是叫‘一线天’?”
“是。”萧策点头,“那里窄得只能容一人一骑通过,是鹰嘴崖的死胡同,匈奴人不可能从那里走。”
“他们确实不会从那里走,但我们可以从那里去。”苏慕言的指尖沿着峡谷往里划,“《北境舆地志》里记载,一线天尽头有处暗洞,是前朝采金时留下的,能通到鹰嘴崖的后山。”
帐内一片哗然。
“暗洞?我怎么不知道?”络腮胡副将瞪圆了眼睛。
“末将也派人查过一线天,根本没发现什么暗洞!”白面副将也皱起了眉。
苏慕言没有理会他们的质疑,继续道:“那暗洞被流沙埋了大半,寻常人确实找不到。但我算了算时辰,三日后的子时,会有一场暴雨,流沙会被冲开,暗洞就能显露出来。”
“暴雨?”萧策的眼睛亮了,“你怎么知道三日后会有暴雨?”
“看云象。”苏慕言抬头望向帐顶,仿佛能穿透帆布看到天空,“这几日西北方的云走得急,水汽很重,三日后必会有一场大暴雨。”
他拿起细木杆,在沙盘上画出一条蜿蜒的路线:“到时候,将军可派一支精锐,趁着暴雨从暗洞潜入,摸到匈奴的粮草营……”
“烧粮草!”萧策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你是想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不止。”苏慕言的指尖转向鹰嘴崖正面,“将军可率主力在正面佯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等匈奴人发现粮草被烧,必定会大乱,到时候我们前后夹击……”
“好!好!好!”萧策连说三个“好”字,眼里的阴霾一扫而空,“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慕言,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络腮胡副将看着沙盘上的路线,忽然觉得后背发凉——这计策环环相扣,简首把匈奴人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他看向苏慕言的眼神,终于没了轻视,只剩下敬畏。
苏慕言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咳嗽了两声:“将军过奖了,我只是……刚好记得舆地志上的话。”
“别谦虚了。”萧策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了些,“这叫运筹帷幄。以前是我小看你了。”
他转身对众将下令:“赵虎,你带三百精锐,三日后子时从一线天潜入,记住,一定要等暴雨最大的时候再行动!”
“是!”
“李副将,你带五百人在正面佯攻,动静越大越好,务必吸引匈奴人的注意力!”
“是!”
“张副将,你……”
帐内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将领们各司其职,快步离去。炭盆里的火越烧越旺,映得沙盘上的红黑小旗仿佛活了过来,在火光中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胜利。
苏慕言看着萧策有条不紊地部署,忽然觉得一阵头晕,手撑在沙盘边缘才稳住。连日来的忧思加上刚才的心神激荡,让他本就虚弱的身子有些吃不消。
“又不舒服了?”萧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苏慕言摇摇头,刚想说话,喉间一阵发紧,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格外凶,他用锦帕捂住嘴,咳得几乎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
“慕言!”萧策连忙扶住他,看到锦帕上的血渍时,脸色骤变,“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没事……”苏慕言好不容易止住咳,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就是有点累。”
萧策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他眼底强撑的倔强,心里忽然一阵发疼。这病秧子明明自己都快撑不住了,却还在为军营的事操心费神,连咳出血来都不肯示弱。
“你先回去歇着。”萧策的语气不容置疑,扶着他往帐外走,“剩下的事交给我就行了,保证按你的计策来。”
“将军……”苏慕言还想说什么,却被萧策打断了。
“听话。”萧策的声音放柔了些,“你要是倒下了,谁来给我解后续的困局?嗯?”
苏慕言看着他眼里的关切,心里忽然暖暖的,点了点头:“那……我回去了。”
萧策看着他踉跄离去的背影,忽然对亲兵吩咐道:“去,把我帐里的人参拿过来,给苏公子送去。让老李好好炖了,给苏公子补补身子。”
“是。”
回到西院,苏慕言靠在榻上,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老李端来温水,看着他苍白的脸,忍不住叹气:“公子,您这又是何苦呢?将军那么多人,少您一个也能想出计策来。”
苏慕言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不一样的。”
他知道,自己在军营里的位置很微妙。虽然萧策信任他,但其他将领未必心服。他必须用实力证明,自己不是只会拖累人的病秧子,而是能为断云堡出一份力的人。
更何况,这是他和萧策共同的战场,他不想成为那个只会在后方等待消息的人。他想和萧策一起,并肩作战,守护这片土地。
“对了,公子,”老李忽然想起什么,“刚才将军让人送了支人参来,说是让给您补身子的。那人参看着就年头不短,肯定很贵重。”
苏慕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萧策总是这样,嘴上不说,却总能用他自己的方式关心着他。这份笨拙的温柔,像北境的炭火,虽然不张扬,却能暖到人的心底。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沙盘上的路线,和萧策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仿佛能看到三日后的暴雨中,萧策率领精锐,从暗洞潜入,首捣匈奴的粮草营;能听到匈奴人慌乱的惨叫,和北境士兵胜利的欢呼。
“一定会赢的。”苏慕言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远方的母亲和兄长说,“等打赢了这仗,我们就能回江南了。”
窗外的风还在呼啸,可西院的小屋里,却因为这份对胜利的期盼,和那份悄然滋生的情谊,变得异常温暖。
沙盘推演显智计,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谋划的胜利,更是智慧对蛮力的胜利。苏慕言知道,只要他和萧策同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打不赢的仗。
三日后的暴雨,将会见证他们的胜利,也将会见证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如何在这片土地上,用智慧和勇气,书写属于他们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