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喧嚣渐渐沉淀在身后,天色如同被无形的手不断泼染着更深的墨汁,由瑰丽的橙红绛紫,层层晕染成深邃的靛蓝。
最后一抹晚霞在西天燃烧,如同余烬不甘熄灭的火种,将鳞次栉比的木楼屋瓦、蜿蜒崎岖的石板路,都镀上了一层暗金、橘红交织的光泽,连同旅人归家的身影也被拉得悠长模糊。
一天的“采买兼逃亡”下来,身心俱疲。
带着一身的尘土气和被那枚猝不及防的“颊吻”激荡得尚未平息的心绪,我抬头望向路边招牌己被风霜侵蚀得字迹模糊的客栈——“云栖栈”。
它是我们问过的这条街上、甚至是邻近两条街上最后一家尚有存房的希望了。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油漆斑驳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劣质熏香、尘埃和无数过客汗水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光线骤然昏暗。
一盏豆大的油灯在柜台上摇曳,映着老板那张写满市侩的精明脸庞。
他正懒洋洋地拨弄着一个乌木算盘,盘珠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大的厅堂里三三两两坐着些粗犷汉子,喝着浑浊的酒水,大声谈论着山货价格,目光在我们这对略显突兀的年轻男女身上短暂地、饶有兴趣地扫过。
“掌柜的”
我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喉咙,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成熟镇定些。
“请问还有房间吗?要两间。”
老板停下拨算盘的手,抬头扫视了我们一眼。
当目光触及我身后那个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的靛蓝色身影时,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于心的笑容在他嘴角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他拖长了调子,带着几分职业性的无奈。
“哎哟,少侠,不巧了。您来的真是时候,再晚半刻就真没了。眼下啊……”
他故意顿了一下,目光在我和阿依奴之间意味深长地来回扫荡。
“就——只剩下顶好的‘一间’上房了!宽敞得很,窗户朝南,被褥也是新晒的!”
他刻意加重了“一间”两个字。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一种混合着紧张、尴尬和不情愿的情绪瞬间涌上来,脸颊竟下意识地有些发烫。
该死的,集市上那一吻留下的余温好像又被这暧昧的气氛重新点燃了。
我僵硬地侧身,指了指几乎躲在我背后的阿依奴。
“可是老板,我们是两个人,一男一女……这,不太方便吧?”
老板脸上那点意味深长的笑容彻底绽放开来,褶子都挤在了一起,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
他哈哈一笑,语气是十足十的过来人腔调。
“哎呀呀,少侠!都什么年头了,行走江湖,讲究那么多做什么?放心放心!”
他拍着胸脯保证,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亲昵。
“那床啊,可是定制的楠木大床,结实!宽敞得很,足够两位折腾的……”
他刻意拖长了“折腾”两个字尾音,眼神里的促狭几乎要溢出来。
旁边桌子上两个喝酒的汉子显然也听见了,发出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不是!老板你误解我们了!”
我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丢进了灶膛。
慌乱中,集市上那片温软的触感、那猝不及防的靠近、那瞬间停滞的时间感,如同鬼魅般清晰地涌回脑海,搅得我心烦意乱。
“我们就是……就是普通的朋友!”
这解释在老板“懂得都懂”的笑容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哎……”
我叹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死心地追问。
“老板,真的……就只剩这一间了?没有别的偏房、柴房都行?只要能分开睡的地方。”
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
“哎呀客人!”
老板一摊手,做出比我还无奈的表情,声音也提高了些,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我开客栈是为了赚钱,要是有房我能藏着掖着不卖吗?哄您干嘛!”
“您打听打听去,这几天赶集,镇上哪家客栈不爆满?要不,您二位再挪贵步,去别处问问?”
他朝门外努了努嘴,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但那神情分明在说——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
我心中一阵沮丧。
他说的是实情,傍晚时分我们几乎跑遍了半个镇子,每一家的答复都是冰冷的“客满”。
连唯一一家说“可能晚点有房间”的,在我们去而复返时也己经被其他人捷足先登。
云栖栈,确实是最后的稻草了。
难道真要露宿街头?滇南山林的夜晚寒气深重,况且……
瞥了一眼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的阿依奴,让她跟着我风餐露宿,终究是……
“真的就……只剩这一间了?”
我几乎是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声音透着无力和疲惫。
“那可不!白花花的银子谁不想多挣?何必编瞎话哄您呢!”
老板笃定地说,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拨弄算盘珠,发出嗒、嗒的声响,在这尴尬的沉默里格外刺耳。
他似乎也觉得刚才那点成年人的调侃有些过火,放缓了口气,带着点看透世情的劝解。
“小哥儿,要我说啊,也别拧巴了,人家姑娘都没嫌委屈呢,你一个大男人推三阻西,像什么样子?”
“一间就一间呗!大床挤着暖和!这山里晚上寒气多重?分开睡个小隔间,没准儿半夜冻得首打哆嗦!再说了……”
他又一次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这同室而眠,朝夕相对的缘分,可是天赐的!熬过这一晚,保管你们关系……嘿嘿……”
“‘更上一层楼’!保管比现在还要‘亲密无间’哩!我老赵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他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枚小锤,精准地敲打在我本就混乱的心鼓上。
亲密无间?想到刚才集市上那个亲昵的举动……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心像擂鼓般跳得又快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