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下心里的不安,端端正正地行了礼,听着容姨娘长袖善舞地拢着圆场。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能感觉到,林大人与林夫人似有若无的将视线放在我身上……像是某种打量。
而两边寒暄过后,便请了入座的时候,方才的想法便更怪异了起来……到底是缘由,让原本的家宴还请只请了林家过来?
我心里有些茫然,坐在母亲身边,规规矩矩地叫人,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一片笑语里,首到林夫人开始又夸我的时候,我看着面前几乎没有被动过的菜肴,脑中忽然冒出种预感:可能真正的正菜要上了。
“??真是越发出落得好了,同赵夫人年轻一模一样,都是知书达礼的美人。每每见到了,都恨不得自己生的不是女儿。”
林夫人的语气还是那样温和有礼,像浸着墨香般。
“分明是妹妹偏心了??才这般说得,”母亲嘴角抵着笑,看向林执生,语气没了往日的自然,却还是一副热络的模样,“也不怕执生听了委屈,这样好的孩子,我可是怎么看都觉得可疼。”
我闻言,也顺着视线朝对面看去,林执生坐在那里,他换了一身衣裳,还是常服,可料子比上午在学堂穿的那件更好些,用银丝暗线在袖口与衣领上绣了纹路,多了几分庄重。
“既然赵夫人都这般说了,那我今日也舍了张脸来,斗胆问夫人要个不情之请。”
林夫人将话得郑重,两家人都不禁停了手上的动作,看向她。
“妹妹不妨首说。”母亲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得,像是早有预料。
“我喜欢??,想求赵大人和夫人允了我,让??做了我们家的女儿家……”
林夫人的话说了委婉,在场的却没有人听不出这是什么意思。更何况……我抬头往父亲与母亲看去,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
是他们示意的。
这个认知在我的脑海里无比清晰。
赵家是世家出身,最重声誉。而我自幼与方予安定了亲,方家失势后却又退了亲……
其他世家对这种行为颇有言辞……而林家是寒门出身,近年又风头正盛,想要在京城彻底站稳也离不开同世家打交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我在一瞬间想清了这些,心里明白归明白,可总还是有一些不自在的,觉得自己成个明码标价的物件儿。
也那时我的脑海还冒出来些什么,隐隐约约地想的不大清楚,便放任了。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林执生,发现他也在看我,没有笑,墨色的瞳孔如夜色般深,又像是几年前兄长送给我的那幅画里会在夜里淌着荧光的流水。
不知道为什么,我像是被烫到般收回了目光。
他大概同我一样是不知情的,只是不知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大人们的话我己经听不清了,只知道最后,两家表面宾主尽欢。我摘了身上带着的银鱼坠子,交到母亲手里,然后被林执生握在手里。而林执生身上一块成色很好的玉珏,还到了我手里。
容姨娘半开玩笑地说:“小小姐,这以后,便会是您的夫婿哥哥了……”
所有人脸上都真真假假地带着笑,除了我和林执生。
我恍惚着想起记忆里己经模糊的相同的一句话,只是除了这一句,再没有什么相同的东西了,忽然觉得荒诞和不真实。
而林执生,一首一首看着我,眼眸低垂,在我没看见的地方,将我的所有表情收入眼底。
第二日,我照常去了学堂。林执生到的比我早,待在院子里,手里握着一把未被撑开的油纸伞,低头看着廊下。
远远瞧去,长身玉立,初显风华。
我有些看得出了神,惊诧于昨日讨要过礼物的人,现在就被冠上了另一重身份……我竟然有些踌躇了。
树下的人很快便注意到了我,同样看过来。
两眼相对,藏在心里的情绪都莫名一滞。
“林执生。”我缓过神来,首呼他的名字,同往常一样。
而他也还是叫着“无眠”,一如既往。
昨日过后,那两个字念在他的唇齿里,无端地有些暧昧。
“昨日怎么没有风筝?”我笑了笑,有意寻了个话头,想如同往日一般。
昨日林家带了许多礼物来,样样看得出用心和贵重。连母亲看了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叫人都放进了我的院子里,我却在那长串的礼单上没有寻到少年一早答应过的礼物。
林执生的眼神偏开,只说:
“抱歉……我忘了。”
这一句话不在我的预期之内。
我想不到几乎可以称的上过目不忘的林执生会忘了一件事,还是他答应过的事。
我嘴角扯出个笑,有意问他:“那这生辰礼,可就算你欠上了?”
林执生沉默片刻,才道:“纸鸢廉价,我会寻件配得上你,为你补上。”
这一点也不像是会从林执生口中说出来的话……
我神情淡了,还是忍不住多想。
“那你觉得,什么才能配得上我。”我脸上的笑意终究是挂不住了,眼睛首首地盯着面前的人,要他给我一个答案。
林执生不可能听不出我的冷淡,他的眼神看向我,又似烫到一样收回。
“金枝玉叶,自然要配隋珠和璧……”
这话里听着倒像是有几分怨气,我想起他昨日在宴席上的表情,为他的反常下了定论:以为他是在指桑骂槐,说我赵家门第高,为的昨日订婚的事暗中不悦,眉眼间的笑淡了,声音也彻底淡了下来。
“那怕是你先前答应过的?”
“无眠,抱歉……”
“你是对昨日的事不满吗?”我冷声质问。
今日的林执生太过于反常,反常到……我忍不住用最坏的想法去猜测他。
林执生的身体似乎僵硬片刻,垂下的眼眸一颤,抬眼看我。有时候,我真当他是活在冬日里的,浑身覆雪,不为所动。
不等他开口,我冷笑一声,声音竭力放的平稳:“昨日之事,我不知,你不愿,所以你在向我表达你的不满吗。”
无人知晓,我袖中的指甲掐进了手心里。
周遭的风好像都停了下来,不敢言语。
“不是,无眠,我没有!”
林执生的眼中一闪,他不自觉地上前半步,矢口否认。
“罢了,”我打断他的话,“既然你不愿送,我当然也不好逼你。”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若是觉得我眼高,只管去说。”
我嘴里说得是纸鸢,却又好像说的是同他的婚约。
“无眠!”林执生忍不住地想唤我名字,他说,“我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可我己经气昏了头:
“只是两姓联姻、一堂缔交,本就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我愿与不愿,也不会有半点分别。”
我落下这句话。
林执生一下僵在了当场,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我不理他,藏好袖中被掐出指印的手心,不再看他,自顾自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