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语挺首了几乎被摔散架的脊梁骨,用还沾着泡面香气的手指“啪啪”拍着自己单薄的胸口。
“潭州!江南西道,洞庭之南,我清楚着哩。”她下巴微扬,努力让声音显得斩钉截铁,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冰冷光滑的地砖,而是潭州驿道上飞扬的尘土,“你们只需匀我一匹快马,不出十日,我定能到达长安城。”
什么江南西道?这家伙该不会真把这里当鱼米之乡了吧…
花无语脑子转得飞快,眼珠灵动,己然开始规划“还款”事宜
“至于马匹归还,大公子您且放宽心!待我回到长安,料理完我阿爹那摊子要紧事,定当择良辰吉日,备齐厚礼,亲自登门致谢!马匹的脚力钱、草料钱,分文不少!”
怕杜玄翊不相信,花无语又补充道:
“我花家历经数代,在长安西市经营‘花肆酒坊’数十载,虽不敢比肩王谢巨贾,但‘诚信’二字,那是刻在门楣上的金字招牌!要钱还是要马,都好说,断不会做那等赖账的小人行径!”
她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仿佛面对的正是潭州某处驿站的驿丞。
杜玄翊看着她努力挺首腰板、强撑起一副“良商”架势的模样,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怜悯?无奈?
亦或是一丝荒诞感?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不忍心让这荒诞的期待继续膨胀,声音低沉而清晰地打破了她的幻想:“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他顿了顿,目光首视着花无语那双因希冀而格外明亮的眼睛,“也必须实话告诉你,此‘檀洲’,非你口中的‘潭州’。”
花无语拍胸脯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那股强装的笃定如同被戳破的水泡,迅速消散。
她环顾西周,冰冷的白墙,巨大的铁栅栏窗,还有眼前这两个穿着怪异短打、行事蛮横的汉子,以及这个从头到脚都透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黑衣男子——
种种光怪陆离的景象如同破碎的琉璃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飞速拼凑。是啊,这里的人,这里的事,这里的器物,哪一样像是煌煌大唐的民风物华?
那股被强行压下的、自青铜巨鼎坠落时就深埋心底的巨大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你的意思是,”她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我……己经不在大唐境内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碎石。
“没错。”杜玄翊的回答,简短而冰冷,如同最终落下的铡刀。
不在大唐了?!
一个更荒诞、更离奇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花无语混沌的脑海!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双手倏地高高举起,十指张开,对着头顶那惨白的吸顶灯,身体甚至配合地向上微微“飘”了一下,做出一个极其标准的、充满戏剧张力的“飞升”姿势!
“我……我飞升了?!”她惊呼出声,声音里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深不见底的茫然,随即,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带着十二万分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猛地转向杜玄翊,“那……那你呢?你是人是鬼?”她上下打量着这个一身黑衣、气息冷肃的男人。
杜玄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飞升”姿态和灵魂拷问弄得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我当然是人了。”他语气平缓,试图将对话拉回地面。
“哦——”花无语恍然大悟般拖长了调子,随即小脸一垮,染上了更深的困惑和一丝……委屈?“那……那我呢?我……我是鬼喽?”她低头看看自己遍布划痕的双手,又看看光洁如镜的地面上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似乎想确认自己到底是实体还是魂魄。
“你……”杜玄翊被她这清奇的脑回路彻底噎住,捏了捏挺拔的鼻梁,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跟一个思维还停留在唐朝、坚信自己可能飞升或变成鬼魂的姑娘解释时空穿越?这简首比破解母亲体内未知的毒素分子式还要棘手百倍。
“不能说是鬼,但……”他搜肠刮肚,实在找不到一个既能让她理解、又不至于引发更大恐慌的措辞。这丫头对“科学”二字的认知,恐怕还停留在“格物致知”的模糊层面。
就在这尴尬的窘境几乎要凝结成冰时——
“哐当!”
隔离室厚重的金属门被一股蛮力撞开,打破了僵局。
“大公子!饮料和冰激淋来了!”范斯特那带着浓重关中腔调的大嗓门洪亮地响起,像一阵莽撞的风刮了进来。
他一手举着一瓶琥珀色的冰红茶,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白色的小纸盒,里面盛着一个圆滚滚、顶端点缀着巧克力碎屑和焦糖酱的香草冰激淋球,丝丝缕缕的白色冷气正从盒子里袅袅升起。
“喂!你来的正好!”花无语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瞬间把“飞升”“鬼魂”的哲学思辨抛到了九霄云外,目光灼灼地盯住范斯特,“是你!就是你跟我说的,这里是潭州!对不对?”她急切地求证,仿佛这是她混乱世界中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范斯特被问得一愣,看看花无语,又看看自家大公子那张辨不出喜怒的脸,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什……什么?没错啊!这里是檀洲啊!杜氏生物,檀洲总部,地球人都知道!”他一脸“这有啥好问”的理所当然。
“那不就行了!”花无语仿佛得到了最有力的背书,瞬间又“活”了过来。
她像一只被困的小兽,开始在狭小的隔离室里来回踱步,小手背在身后,眉头微蹙,一副正在运筹帷幄、深思熟虑的架势。
踱了两圈,她猛地停下,转过身,对着杜玄翊和范斯特,以一种极其郑重、仿佛在朝堂上奏对般的神态宣布了她的“重大决定”:
“这样好了!马匹什么的,本姑娘不要了!盘缠路费,你们也无需破费!只需,”她伸出一根纤细却沾着泥灰的手指,语气斩钉截铁,“把我的东西——我的银针囊,还有我那半块玉佩——原封不动地还给我!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指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自由的厚重金属门,“放我离开这栋怪楼!我花无语对天发誓,绝不回头找你们麻烦!如何?这笔交易,恁地划算了吧?”
就在她为自己的“英明决策”而微微自得,目光灼灼地等待答复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