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转过身。
月光穿过枯枝，在他深青色的粗布衣料上投下斑驳的冷光。
他没有说话，但那道落在苏清桐身上的目光，却比西风更刺骨，带着无声的拒绝。
苏清桐的心沉了下去。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他不答应！他还是要丢下她！这荒原，她一个人真的活不下去！
“大人！”她几乎是扑在地上，膝行半步，不顾膝盖伤口的剧痛，声音因急切而带着哭腔，“求您！带上我吧！我…我真的能帮上忙！我…我认得一些能吃的野菜野果！我能找干净的水源！我…我还懂一点简单的包扎！”她飞快地说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靠，“您看，您一个人赶路，总得有人看顾马匹，拾点柴火，生个火堆挡挡寒吧？这些粗活我都能做！我…我吃得很少的！真的！绝不给您添太多麻烦！”
她仰着头，沾满泪水和尘土的脸上，那双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惊人。
沈砚依旧沉默。只有那紧抿的薄唇，在冰冷的月光下，线条似乎更冷硬了几分。西风卷起他衣摆，猎猎作响。
就在苏清桐的勇气彻底耗尽，绝望再次上涌时，沈砚动了。
他走向那匹在月光下安静啃草的瘦马，解下搭在马背上一个看起来并不算大、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粗布包袱。
然后，他手臂一扬——
“砰！”一声沉闷的重响！
那包袱如同投石般，精准地砸在苏清桐面前的地上。
紧接着，又是一道破空声！
“锵啷！”
一柄带鞘的长刀，连鞘插在了包袱旁边，深陷进泥土里。
“拿着。”沈砚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是那种毫无起伏的冰冷调子，听不出喜怒，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甚至没有解释这是什么东西。
苏清桐愣住了，随即是巨大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他答应了？！他答应了！
“是！是！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救命之恩！”她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膝盖的剧痛让她吸了口冷气。她踉跄着扑过去，双手用力，试图抓起那个包袱。
入手的一瞬间，她的手臂猛地一沉！
“呃……”一声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溢出。
好重！
那包袱看着不大，入手却沉甸甸的如同装着石头！粗砺的布面磨着她掌心被碎石划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沉重的包袱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冰冷的重量压得她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这是什么？好沉……”她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带着喘息。
沈砚没有回答。他己经走到长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费力抱着包袱的样子。
苏清桐连忙又伸手去拔那柄插在地上的长刀。
“噌！”
长刀离土，带起几块冻土。刀鞘入手冰凉沉重，刀身比她想象的更长、更有分量。苏清桐双手握住刀鞘中段，才勉强能将它提起。沉重的刀鞘几乎要拖到地上。
背上沉重的包袱，双手提着冰冷的长刀。苏清桐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压垮的稻草人，摇摇欲坠。膝盖的伤口在重压下传来钻心的疼，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她努力挺首腰背，将包袱往上颠了颠，双手死死攥紧刀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看向沈砚，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种近乎虔诚的顺从：“大人，我拿好了！我们……我们这就走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对方改变主意。
沈砚的目光在她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和被汗水打湿的鬓角上扫过，没有任何表示。他不再看她，只是牵起瘦马的缰绳，迈开脚步，朝着南方，沉默地走进了月光笼罩的荒原深处。
苏清桐连忙咬牙跟上。沉重的负担让她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很快就被落下了一段距离。
“大……大人！等等我！”她焦急地喊道，声音带着喘息。
前方的身影脚步未停，但速度似乎放慢了一丝。苏清桐拼尽全力追赶，终于勉强跟在了瘦马后面几步远的位置。
夜色渐深，月光更加清冷。荒原上只有两人一马单调的脚步声，和西风永不停歇的呜咽。沉重的负担让苏清桐很快就气喘吁吁，在冰天冻地的荒原，她竟然留下了汗水。
沉默地走了许久。她看着前方那个沉默如山的背影，鼓起勇气，声音嘶哑地问：
“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荒郊野岭的，您一个人赶路，是……是去寻亲？还是……有急事？”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关心，而不是打探。
前方的身影脚步未停，只有冰冷的声音被西风送了过来，简短得像冰锥砸地：“洛阳。”
洛阳？！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苏清桐疲惫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她要去洛阳！她原本的目标就是洛阳！洛阳有她那素未蒙面的未婚夫！有父亲在临终前交给她的嘱托等待完成！
虽然苏明堂己经死了，玉貔貅也被抢了！但是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身体的疲惫和痛苦！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也要去洛阳”！但话到嘴边，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出来！
眼前的这个男人神秘至极，现在不知道他抢走玉貔貅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万一她无意中透露出信息能让男人抓住机会呢？万一他就是冲着靖安王和靖安王世子去的呢？她绝对不能给靖安王世子造成麻烦，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她的未婚夫，更是因为他是她未来寄人篱下生活的唯一依仗！
她紧紧闭上嘴，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死死压在心底，只余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她低下头，借着整理肩上沉重包袱的动作掩饰脸上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
“洛阳……好地方啊，繁华富庶……”她干巴巴地附和着，不敢再问下去。
沈砚没有回应，仿佛没听见她后面的话。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沉默前行。
又走了一段路，苏清桐感觉手中的长刀越来越沉，手臂酸麻得快要失去知觉。她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吃力：“大人……这刀……好沉……是什么刀啊？看着……很不一般。”她试图用对话转移自己对疲惫的注意力。
“刀就是刀。”沈砚的声音依旧冰冷，没有回头，“拿着，防身。”
防身？苏清桐看着手中这柄比她手臂还长的凶器，苦笑了一下。她现在这样子，能拿稳就不错了，还防身？不过，这冰冷沉重的触感，倒是给了她一丝奇异的安全感。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风声。苏清桐看着前方男人沉默的背影，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大人……我……我该怎么称呼您？一首叫大人……总觉得……有点生分……”她声音很轻，带着试探。
这次，前方的身影连脚步都没有丝毫停顿。只有那冰冷的声音，比月光更寒，清晰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叫大人。”
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苏清桐的心微微一沉，却也觉得理所当然。
她不再多言，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怀中的包袱，握紧手中的长刀，在清冷的月光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那个沉默如山的背影之后。前路茫茫，目的地却诡异地重合。怀揣着巨大的秘密和沉重的负担，她踏上了这条通往洛阳、吉凶难料的亡命之路。
寒鸦的鸣叫，不知从荒原的哪个角落幽幽传来，在寂静的夜空中久久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