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尼斯站在雷恩城高耸的、刻满古老藤蔓纹饰的城门前,晨雾尚未散尽,的石板路反射着清冷的光。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一枚样式古朴、材质非金非石的暗红色戒指正箍在他的无名指上,温润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悸动。
戒指深处,一个微弱却无比恭敬的意念正如同新生的火苗般轻轻摇曳,一遍遍传递着同一个信息:
“恭迎尊主归临…”
尊主?他皱眉。
记忆如同被浓雾封锁的森林,终点清晰定格——篝火旁,烤鹿肉的油脂滴落炭火发出滋滋轻响,松木燃烧的暖意包裹着疲惫的身体……然后?
然后就是此刻,站在陌生的巨城门前,指尖残留着篝火的余温,脑中却空荡如洗。
更诡异的是守门卫兵。
那身着锃亮胸甲、面容严肃的卫队长,在看到他的瞬间,眼中竟爆发出毫不掩饰的、近乎狂热的感激!
不等伊格尼斯开口,甚至不等他靠近城门税官的小桌,卫队长己大步上前,右拳重重叩击左胸,发出沉闷的金属回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大人!您终于来了!雷恩城永世铭记您的恩德!快请进!”
他甚至亲自推开沉重的侧门,姿态谦卑得如同迎接国王。
几个排队等候入城的行商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窃窃私语着“鸦泣峡谷…神迹…”。
伊格尼斯被这过分的热情裹挟着,茫然踏入雷恩城宽阔的主街。
喧嚣的人声、琳琅的店铺、高耸的尖顶建筑……一切陌生又嘈杂。
戒指里的意念仍在低语“尊主”,路过的市民投来的目光混杂着好奇、敬畏与真诚的感激。
一天之内,疑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空白的记忆和疲惫的灵魂。
他寻了处僻静的街角喷泉,坐在冰凉的石沿上,试图理清这荒谬的一切。
就在他闭目凝神的刹那——
轰!
意识深处,沉寂的火焰骤然爆发!并非痛苦,而是一种内在的、浩瀚的苏醒!
一顶纯粹由金红色神焰构筑的冠冕虚影,在他灵魂空间的核心轰然显现!
冠冕并非死物,其边缘流淌的光焰猛地凝聚、升腾,化作一只翎羽华丽、姿态傲慢的火焰神鸟!
神鸟绕着伊格尼斯那略显茫然的灵魂虚影盘旋,发出清脆却充满讥诮的啼鸣:
“唳——!迷途的余烬!
连自己点燃的篝火都遗忘了吗?看看这满城的感激,是你应得的柴薪?还是无知的供奉?可笑!可叹!”
火焰鸟的嘲讽如同尖针,刺得伊格尼斯灵魂震颤,空白的记忆泛起焦灼的涟漪。
就在那神鸟得意地俯冲而下,试图用尾焰撩拨他灵魂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熊熊燃烧的冠冕核心,毫无征兆地,探出了一只手。
一只完美到超越了世间一切造物的玉手。
肌肤莹白胜雪,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指尖纤细修长,每一道弧线都蕴含着宇宙至理般的和谐。
这只手无视了焚烧万物的冠冕烈焰,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如同拂去蛛网般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精准无比地捏住了火焰神鸟的脖颈!
“唳——?” 神鸟的啼鸣瞬间变成了惊恐的哀鸣!
它拼命挣扎,足以焚毁灵魂的烈焰从翎羽间疯狂喷涌,试图灼烧那只禁锢它的玉手。
然而,足以焚尽神金的火焰触及那莹白肌肤的刹那,竟如同水滴落入熔炉,非但没有造成丝毫损伤,反而被那玉手无声地……吸收了!
玉手不为所动,指尖微微收紧。神鸟的挣扎肉眼可见地虚弱下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臣服。
玉手不为所动,神鸟消散,又重现化作火焰冠冕。
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玉手本身,那完美无瑕的莹白表面,毫无征兆地,浮现出细密的、如同瓷器龟裂般的金红色裂痕!裂痕深处,并非血肉,而是更加纯粹、更加暴烈、仿佛能点燃虚无的……源初之火!这火焰从裂痕中渗出,反过来开始焚烧那只玉手。
嗤嗤……
玉手在自身逸散出的源火焚烧下,从指尖开始,寸寸瓦解、崩散!
崩散的物质并非灰烬,而是化作亿万点流淌着温润白光与灼热金红的纯粹灵性光流,如同倒灌的星河瀑布,汹涌澎湃地注入下方伊格尼斯茫然的灵魂之中!
“呃啊——!”
伊格尼斯猛地睁开双眼!
现实中的他身体剧震,喷泉水珠溅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带来一丝冰凉,却无法浇灭灵魂深处爆发的信息海啸。
记忆!
被封锁、被遗忘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洪流般的认知与情感,在灵性光流的灌注下,轰然冲垮了意识的堤坝!
——篝火熄灭后的冰冷,晨露中沿着泥泞车辙的跋涉…
——峡谷入口,卡隆等人劫后余生、冻得瑟瑟发抖却固执等候的卑微身影…
——撕开空间时,指尖划过虚空的冰冷触感与混沌乱流的呜咽…
——虚空中,赫尔墨斯神躯上灼烧的金红裂痕与祂熔金竖瞳中刻骨的恐惧和荒诞的呓语…
——湮灭神祇时,那一点火星引燃神格核心的绝对寂静…
——戒指里那个微弱灵魂在空间夹缝中感应到他气息时,那源自本能的、跨越了时光的敬畏颤栗…
——城门卫兵眼中那真挚到灼热的感激,源于鸦泣峡谷威胁解除后,商路重开、生机重燃的希望…
一天之内所有的疑惑、所有的空白、所有的因果链条,在这一刻被强行贯通、烙印、归位。
火焰冠冕的虚影在灵魂空间缓缓隐去,那只自焚的玉手己彻底消散,只余下灵魂深处更加凝实、更加深邃的力量本源,以及一种仿佛沉睡了万古终于彻底清醒的…通透。
他的灵魂,在烈焰中变得更加“完整”、凝实。
喷泉的水声、街市的喧嚣重新涌入耳中。
伊格尼斯缓缓抬起左手,凝视着那枚暗红戒指。
戒指深处那恭敬的意念似乎感应到了他灵魂本质的苏醒,传递来的敬畏更加清晰、更加…顺理成章。
他站起身,掸了掸斗篷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苍白的面容上,茫然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左眼深处,那抹熔金色的竖瞳光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纯粹、更加…清醒。
雷恩城高耸的尖顶在晨曦中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是谁,知道为何而来,也知道这枚戒指和这座城,不过是漫长旅途上一个新的节点。
火焰己然归位,余烬重燃,前路依旧延伸向迷雾深处。
但此刻,他不再迷惘。
他的指尖火焰流动,大手凭空出现,将身后的尾巴抓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