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掌心蝴蝶

暮春的风裹挟着滨海市特有的咸湿与暖意，穿透机场敞开的玻璃门，撩起文馨颊边一缕微卷的碎发。她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行李箱拉杆硌入掌心，那点细微的痛楚奇异地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

回来了。

真的，回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视线里，穿着浅蓝色羊绒衫的男人笑容比穹顶泻下的阳光更耀眼，毫无阴霾地张开双臂——

“文馨，我们终于回国了！”

林多俊的声音穿透嘈杂背景，带着蓬勃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他丢开自己的箱子，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年轻男性温暖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脊背，他身上清新的须后水味道混杂着长途飞行后淡淡的倦意，如此真实地将她前世午夜梦回都不敢触碰的虚妄，狠狠楔进现实?。

“是呀，回家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下一秒，林多俊松开了她。他双手扶住她单薄的肩，俊朗的眉眼弯着，盛满毫不掩饰的期待和紧张。“文馨，”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毕生的勇气，“你看我们都交往这么久了，我想……今天就带你回去见我爸妈！好不好？”

心脏像被无形的手骤然攥紧。文馨的长睫剧烈颤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掐进掌心。来了……那个让她用无数谎言堆砌起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的地方——林家那栋白色别墅?。

“这……太突然了，”她努力让笑容显得羞涩又为难，贝齿轻咬下唇，“我什么都没准备，怕给叔叔阿姨留下不好的印象……”钝痛在心底蔓延。她记得前世林母唐淑娟审视的目光。

“不——好！”林多俊拉长了调子，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孩子气地左右摇晃，“爸妈巴不得早点见你呢！去嘛，去嘛！”他眼底的赤诚和恳求，像滚烫的熔岩灼烧她冰封的愧疚?。

拒绝的话语在舌尖冻结。

这一次，她不要再从谎言开始。

“……好啦，我去。”文馨佯装被他晃得头晕，无奈笑着应承。眼底深处掠过决然。

“欧耶！文馨要和我回家了！”林多俊雀跃着再次抱她离地转圈。他纯粹的快乐感染着周遭空气，文馨靠在他肩头，目光掠过机场光洁的落地窗——窗上映出她苍白的脸，和身后那个拖着沉重行李箱、眼神胶着在她背影上的清俊男人。

陈笑飞。或者说，陈宜林。

她的青梅竹马，林多美未来的丈夫。他站在十步开外的广告灯箱旁，身形挺拔，深灰色风衣衬得脸色有些晦暗。当文馨的目光无意间与他相撞时，他微微一怔，随即极快地将视线移向别处。可方才那一瞬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暗流——怀念、不甘、以及某种被强行压制的灼热——己如毒蛇的信子，冰冷黏腻地舔过文馨的神经末梢?。

——他还喜欢她。这个认知让她胃部一阵痉挛。

黑色宾利驶入枫丹白露别墅区。浓密的法国梧桐筛下细碎光斑。当那栋带着新古典主义优雅弧线的白色建筑映入眼帘，文馨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

“爸妈！多美！我回来了！”林多俊拽着文馨冲过草坪，卷进客厅。水晶吊灯光芒璀璨，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与现磨咖啡的暖香?。

“多大了还毛毛躁躁！”珍珠白真丝套裙的唐淑娟笑着起身。林天成放下财经杂志，儒雅颔首。

“哥！没看见我呀？”香奈儿套裙的林多美从旋转楼梯轻盈跳下，明艳如玫瑰，亲昵地掐了掐多美脸蛋的林多俊，转身将文馨拉到明亮灯光下，“隆重介绍——我女朋友文馨！”

“叔叔阿姨好，多美妹妹好，”文馨微微鞠躬，声音平稳，“多俊没提前通知，空手拜访实在失礼。”

“怎么会呢？”唐淑娟亲切地拉起她的手拍了拍，“你来，阿姨就高兴了。”目光扫过文馨素雅的米白连衣裙，笑意未变。林天成也温和责备儿子考虑不周?。佣人奉上茶点。交谈轻松进行，文馨坦诚简述学业（隐去养母杨树花困窘），觉察唐淑娟眼底审视渐软。

“哥，嫂子，”林多美忽而甜笑，亲昵靠向文馨，举起IPAD，“快看我和笑飞的婚纱照初样！”

屏幕上，梦幻白纱裹着幸福的多美，依偎在白色礼服男人怀中。男人侧头微笑，眉目俊朗——陈笑飞！

血液冲上头顶又冻结成冰。尽管早有预料，但亲眼看见这张脸出现在婚照上，前世背叛算计的狰狞画面瞬间绞紧文馨心脏！

“哐当！”

骨瓷茶杯从她手中跌落，在大理石地面摔得粉碎。滚烫红茶泼湿裙摆小腿。

“文馨！”惊呼西起。

她恍惚蹲身去捡碎片，指尖触到锐利瓷边——

“别动！”林多俊惊慌扑来攥住她手腕。

迟了。

鲜红血珠从食指渗出，滴落雪白地砖，晕开刺目一点。

“快拿医药箱！”唐淑娟急令，探究目光锁住文馨煞白的脸。

林多俊己打横抱起她冲向楼梯：“忍着点！”

文馨缩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狂跳的心口。指尖刺痛阵阵，她死死咬唇，将涌到喉头的真相——关于陈笑飞的真面目，林家倾覆之灾——狠狠压回。不能说。现在毫无证据?。

他把她轻放在米色大床上，单膝跪地捧起她受伤的手。年轻俊朗的脸上心疼自责拧成一团：“很痛吧？”他手忙脚乱翻找碘伏棉签。

“一点点划伤而己。”文馨声音沙哑。阳光透过落地窗勾勒他挺拔鼻梁。这个毫无保留爱她的男人，不久会被陈笑飞亲手推下楼梯，头破血流，变成遗忘痛苦的“孩子”……

林多俊低头轻吹她伤口：“都是我不好……”温热的呼吸拂过指尖，激起细微战栗。

文馨忽而反手握住他宽厚手指。林多俊愕然抬头，撞进她眼底翻涌的痛苦挣扎与哀伤决意。“多俊，”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是我太震惊……多美的未婚夫，陈笑飞……”

他困惑蹙眉。

“……他是我高中时的初恋。”

世界骤然死寂。窗外树叶沙沙声、楼下模糊人语，尽数消失。

林多俊凝固般跪在原地，攥着她的手僵在半空。瞳孔里阳光寸寸碎裂，翻涌起惊愕风暴，沉淀为深不见底的晦暗冰寒。

“你说……谁？”声音干涩如砂纸。

“陈笑飞，陈宜林。”文馨首视他碎裂的目光，将毒刺连根拔起，鲜血淋漓摊开，“高中三年，他妈妈嫌我养女身份贫寒，生生拆散了我们?。他就是……我第一个爱过的人。”

暖意从房间抽离。林多俊缓缓松开手。掌心残留她肌肤的微凉，此刻烙铁般灼烫。他看着指尖沾染的那点刺目鲜红，仿佛看见谎言与过往在他、妹妹、与深爱的女人之间，撕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狰狞鸿沟。

风暴在死寂中盘旋，窗外的光倏然暗了下去。